澎湖那一千零一家的電影院，影片上映的速度大概比台北慢上一個月，因此現在寫這個東西，恐怕都是炒冷飯，當做二輪片推薦了。

這兩個禮拜看的兩部電影，仍然都還是很男性化的，而且還都是英國導演的作品，分別是魏茲兄弟的《非關男孩》和山姆曼德斯的《非法正義》，有趣的是，這兩部片都是關於冬季裡的父子情．．．

《非關男孩》是一部典型的英國都會小品電影，溫暖幽默，卻也絕對少不了一些尖酸苛薄的調調。這部片最有趣的地方，是曾拍過《美國派》的魏茲兄弟將他們的無厘頭，隨意地灑落在故事之中，形成一股詭異迷離的情調，使得休葛蘭所飾演的浪蕩中年，因一個男孩而改變孤島生活的心路歷程，帶有些許卡夫卡的味道。

你會發現他們很喜歡這樣拍，鏡頭裡原本只有一個人，你或許也會以為他的周遭並無旁人，接著鏡頭緩緩拉開，你發現了其實他旁邊另有個人，這還不打緊，等鏡頭拉得更開，你又會發現有越來越多的人，都存在這個視覺空間裡．．．你也會注意到，裡面浪蕩中年與怪胎男孩出現的時刻都有他們的畫外音來陳述心境，聽著聽著，那些畫外音，竟突然就接上了他們莫名其妙的對白，或者出現了他的回憶片段．．．你還會看到很多突兀得好笑的情緒反應、秀逗到家的對話、畸形透頂的人物、怪
異荒謬的橋段（包括硬麵包打死鴨子）。

於是感覺上，休葛蘭的這段寒冬經歷，既怪誕又有些不合情理，而身處的倫敦則像是個看似平凡，卻處處隱藏著神秘詭譎事物的大城市，每個人都像是座孤島，在深不可測的汪洋中。於是，當各個孤島之間隱約地相互連繫起來後，一切都變得那麼不同了．．．

我愛影片中的倫敦，我也愛那股英國喜劇獨有的氣味：當休葛蘭幫助男孩在搖滾表演上贏得滿堂彩後，他不知怎麼的，抓狂地繼續唱著「溫柔地殺死我」，甚至也「閉上了眼睛」，而引來一片噓聲，終於有一顆什麼東西飛了過來，停格在休葛蘭好笑的自爽表情上，然後狠狠地Ｋ了下去．．．沒有跌到谷底的悲傷，也沒有一飛沖天的興奮。這是英國人在電影裡表達感情的方式。

《非法正義》的導演山姆曼德斯，和魏茲兄弟中的弟弟克里斯一樣，出身自英國劍橋大學教育，也曾經以疏離荒謬的氣氛來處理當代的人際關係，但在這部新作中，他則以誇張駭人的光影，呈現三○年代父子間嚴肅又極端矛盾糾結的感情。

這部電影剛開始不久，就讓我聯想到伍迪艾倫的一部舊片，《那個時代》。確實的情節我不很記得了，只大概記起片中的男孩有天在橋上招了一輛計程車，上了車才發現那個司機居然是自己的父親。父親從未透露自己的職業，或許是因為害怕損及自己的尊嚴，但男孩知道了父親的真實工作後不但沒有鄙視他，反而高興自己與父親有了進一步的情感同盟。

宣傳詞上寫著：每個父親在孩子心中都是英雄Every father is a hero to his son。而我看到的則是，每個父親，都努力地為自己在兒子心目中建構英雄的形象，而每個兒子，都拚命地在追逐著父親在心中逐漸消逝的暗影．．．

於是這部片，遠比槍聲血光更撼人心絃的，就是那些在微妙光線中，父子相對的時刻。無論是湯姆漢克與保羅紐曼的合奏，對照著紐曼親生兒子臉上抽搐的笑容；暗影中紐曼痛打斥責兒子後，卻又抱緊他顫抖地說，願上帝保佑我們；農莊的夜裡，男孩對著父親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問他是否比較愛弟弟；教堂幽冥的地窖裡，紐曼含著淚要湯姆漢克盡速離開；滂沱大雨下，一陣火爆卻又低調的槍戰後，始終僵著身體的保羅紐曼轉過身面對湯姆漢克，冷靜又哀傷地說：我很慶幸是你；或是最後男孩持著槍面對逼近的殺手，始終不敢下手，然後，聽到兩聲槍響．．．

這不是拿性命搏感情的激昂男性情誼。在曼德斯的處理下，更像是一種難以逃脫的宿命，一種無法斷、難以滅的親情宿命。就如同片中最常出現的長廊意象一般，每個人都在狹窄的通道中往前 進，雖然你不確定在盡頭處會看見什麼景象，但你卻總是知道你該做些什麼。

曼德斯的光影掌握近乎完美，每個片段的調度，似乎都是千錘百鍊後的精細。而保羅紐曼的矛盾與滄桑脆弱，簡直是神乎其技地呈現出來，相對於湯姆漢克的厚實與一意孤行，形成極可觀的演技呼應。使得這部舊日情懷電影，除了精準的技術層面，也有更多意在言外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