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勞倫斯》Laurence Anyways

薩維耶杜蘭是個熱愛喧嘩的小朋友。在作品裡，他刻意讓各種類型的音樂，眾聲嘈雜地全拼貼在一塊兒，囂譊的程度幾乎讓人難以思考，同時，他也盡其所能地強化影像上的華麗、古怪與情緒，企圖壓倒性地讓觀者掉進他迷亂的狂想之中，在議題上，他也同樣張牙舞爪地標舉著性別這個大旗幟，講同志少年的家庭困頓、講超越男女的慾望與愛、講扮裝男子的生命歷程，讓你看到一個可以簡單貼上標籤的故事梗概。

但是，就在這雜亂擾目、喧囂刺耳、咄咄逼人的表相之下，卻可以看到這個早慧天才，某種特出的睿智與世故，並在那隱藏的結構中，顯露出所有情感關係（即使是無法定位的），ˇ都相似相容的一種直覺與模式。

因此，對我來說，他的最新作品《雙面勞倫斯》是個關於如何告別一段感情的故事，或該說是一個關於如何意識到感情走向結束的故事，而這過程的複雜與細膩，是無法簡簡單單地以肉體上的變化、時間上的變化、思想或情境上的變化來概述過去的。

而這其中最有趣的部份，顯現在杜蘭為片中這對男女主角所設計，一種屬於他們獨特默契的橋段：列名單，一項一項地將相類似、可聯想的事物不斷地串連起來，找尋兩人認知世界的交集與延伸。而這，也正似乎是薩維耶杜蘭用以描述關係的方式，一種條列式的推演、一種類比式的感情。

也就是說，對於杜蘭來說，任何的感情，都沒有一種可以綜括或統合的型式與概念，只有持續往下條列各樣的可能性（就像是無盡的名單）。因此，真正的感情，在開始之後，是可以無止盡地擴展，而成為各種不同樣貌的狀態，卻也可能在不斷地擴展中，如漣漪般逐漸地消退，變成名單之後的刪節號．．．

這樣來看待這段從1990年代到千禧年間超過十年的感情故事，似乎就可以看出那誇張情緒化表面下的脈絡，這時，男主角的扮女裝衝動，就只不過是一則關係中的習題罷了，最重要的其實是，透過這樣的習題，怎麼樣去看這個世界（條列出正常／異常、主流／邊緣的曖昧定位），怎麼樣去理解感情中的各種可能性（細數愛情／慾望／親情／友誼／同盟／背叛的微小轉折）。而他的方法，就像是在考自己，該怎麼從記憶裡，去淘揀出可以代表那一個時代的音樂？或許，是順著時間軌跡去找，或許，是選中幾個類型去挖，或許，就乾脆打個散亂隨機聯想‧‧‧

於是，這樣的一部電影，必然是叨叨絮絮的漫長，也必須是看似混亂的紛雜，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最逼近創作者的感情觀，也只有如此，當故事百轉千踅地走到了那無力再繼續列舉的點點點時，那不期然間與感情的告別，才會有足夠的說服力，才能那麼切中核心。

這時，再回過頭去看那感情／人生最開端的題旨，才會發現，原來這無止無盡的條列，早已走出了自己的世界與視野，早已不是最初所期待與想像的那個樣子了。

或許，開始的目的，只是為了走向結束的終點。但其實，從來就沒有看得到盡頭的路，只有走不下去的旅人。

於是，站在關係已是困頓疲乏、索然無味的停駐點，回過頭去，細數著這一路上密密麻麻的經歷與遭遇。這，是我們告別的方式。

才23歲，薩維耶杜蘭的《雙面勞倫斯》，就已經追上了佛杭蘇瓦歐容的《5 x 2 愛情賞味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