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挑黝黑的陌生人
才剛在《紐約遇到愛》Whatever Works頑皮地大玩詭妙的愛情湊對遊戲,正面且樂觀地歌頌生命中種種難以預料的機遇與巧合,沒想到過了一年,伍迪艾倫又來到倫敦,突然轉了個大彎,用幾近完全反證的方式,來為他的影迷們解說什麼叫做「天命不可違」。
伍迪艾倫毫不避諱地在揭開序幕時,就開宗明義地引用莎士比亞在【馬克白】Macbeth中的名言:「生命是傻瓜口中的故事,充滿了聲音與憤怒,卻沒啥意義。」It is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似乎正是要告訴觀眾,在這部作品中,他企圖諧仿的就是莎士比亞悲劇,從人們生活中種種的無事生非與庸人自擾,透視人性裡貪婪慾望與盲目愚眛所擾動的悲劇漩渦。
於是他便在這個倫敦中產階級家庭四個成員(父親安東尼霍普金斯、母親姬瑪瓊絲、女兒娜歐蜜華茲、女婿喬許布洛林)的生活中 ,像打水漂般地拋出一些誤會、挫敗、意外與誘惑的小石子,然後任其展開漣漪,看著悲劇的紋路輕緩地散布交疊,直到一團混亂而無法收拾的地步。雖然在故事中戲謔與調笑的段落俯拾皆是,但伍迪艾倫對莎劇的模仿可不是胡亂惡搞,你可以發現,穿插在情節中的小小事件或人物(通靈師的預言、宅男作家的手稿、珠寶店裡的調情、玄學書店老闆的亡妻...),都可能具有好與壞的兩面意義,有些時候,它會帶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轉折,而只要創作者的心意稍稍一轉,它又像厄運夢魘一般地困住劇中人,使其陷入泥淖般的痛苦尷尬處境,就這一點來說,伍迪確實是頗得莎翁鋪設情節的絕學真髓。
這大概是伍迪艾倫近二十年來酸澀的時刻,即便是《雙面瑪琳達》、《愛情決勝點》及《命運決勝點》中屬於悲劇的部份,都看不到大師他這般近乎冷酷地看著筆下人物受苦的眼神,那特寫的臉孔大大地幾乎塞滿整個銀幕,那神情扭曲、哀傷、心碎到近乎絕望,但卻不見他給予任何憐憫,反而還帶著點犀落和嘲諷的笑意。
最後,伍迪艾倫留下了一大片開放空白的結尾,讓悲劇的氣氛繼續在觀眾心中發酵,唯一得到救贖與撫慰的,竟然是其中看似最不「理性」、沉溺於命運與來生的荒唐角色,這似乎也讓我們看到了早已過了「知天命」年歲的伍迪,雖然在這部作品中,又拋棄了甜美與團圓的結局,但其實卻並非回到他壯年時期那種犬儒的憤世心態,反而更像是看穿了一切,洞悉那些不甘寂寞的人們,汲汲營營追求著遙遠縹緲美景的可悲心態,而在嬉皮笑臉間給予當頭棒喝。
或許,每個人都盼望著那一天,真會有個高挑黝黑的陌生人(我個人倒是比較偏好白晢嬌小啦),能夠進入自己乾涸乏味的生命之中,帶來滋潤與調劑,但要小心,說不定那個敲著門的陌生人,其實是帶來不祥與災難的命運之神。
這回伍迪艾倫沒有提醒大家,這並不是一部「feel good」的電影,害我有點兒措手不及。當然,我不得不承認我並不特別喜歡他這部新片,一方面整個故事快速又紛雜得令人心煩,一方面被這樣像是惡作劇般的戳刺,心裡自然不會好受,只不過看著他的笑料與角色,這些年來回鍋又再回鍋,就快要變成咬不動的老油條時,突然有了新的(而且是犀利且尖銳)素材觀點出現其中,總還是會讓人對這個已經75歲的老創作者,有些不一樣的期待(不過倒是不禁擔心起他和順宜的婚姻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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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這是一齣悲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