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鈔風暴》Die Falscher

偽造得令人無法判辨的假鈔，是否就可以算是真鈔？

講的是二次大戰納粹逼迫集中營裡的猶太人製造偽鈔以混亂英美金融市場的故事，編導在張力十足的「創作」偽鈔過程中，透過各個角色所隱約透露的身份與背景，以及互動關係，呈現出亂世中卑微地存活著的人們，自我扭曲的面目。

做為這一系列回顧並以另一種角度重新詮釋二戰歷史的德語電影（代表奧地利獲得今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甚至把它擺在為數甚多的「集中營電影」中，《偽鈔風暴》都顯得太過內斂隱晦，可能是因為它所企圖述說的「人」的微觀細節，似乎遠高過對那個特殊時代的巨觀著墨。

卻因此，我在這部電影中，看到了一種近乎原始的、盲目的存在渴望。在那裡，為了掙得下一口呼吸，必須懂得彎低腰骨、遮掩自我、欺瞞偽裝，於是，木匠偽裝成印刷模版工人，共產黨員偽裝成忠貞的納粹軍官，反叛的偽裝為順從，罹病的偽裝為健康，偽裝殘酷，因為那是生存的法則，偽裝罪惡，把它當成生存的藉口，熱血翻滾的心卻得偽裝冷淡漠然，生活在煉獄卻得偽裝強撐起笑容。

當納粹走了、隔絕的門破了，生存的定義似乎又煞時間改變，屈著身的挺起了腰桿，被唾棄的變成英雄，而咬著牙倖存的卻放棄了希望。

彷彿當初所做的一切，就單純只是為了活著。

即使眼前是一片虛無。

也許到了後來，甚至連自己是否真實存在，或只剩下行屍走肉，都不清楚了。

活著，偽裝存在，偽裝心還能跳動、血還是熱的，是否就真能算是存在？

像一張無懈可擊的完美偽鈔。

尾聲，活下來的男主角，從回憶中醒來，瀟灑地灑盡了偽鈔，然後，就像回到劫難之前的縱情生活，與曾經共同分享體熱的陌生女子，在海邊漫舞起來．．．

是撫慰？是救贖嗎？還是槁木死灰、目空一切？

根本分不清偽鈔與真鈔的我，沒有詮釋的勇氣。

P.S.
原子映象最近發行的兩支DVD剛好都是我大學時代非常喜歡的電影（曾經把感想記在日記本上還畫了一大堆星星）《野戀》Les Roseaux Sauvages和《歌劇紅伶》Diva，我毫不猶豫地買了前者，發現隔了近十年後再看這部片，感動更加強烈，真的是一部神奇的電影。而這部成長電影的片名，指的就是寓言中彎下腰來求取生存的野蘆葦，暗示了成長過程裡，必須與生命與現實中的種種挫敗，選擇妥協或選擇遺忘的感傷與艱辛，當然，這與《偽鈔風暴》給我的感觸是大不相同的，只是突然聯想到，希望也喜歡《野戀》趕快去買來珍藏。

《夜巡林布蘭》Nightwatching

或許是電影公司的誤導，或許是觀眾的一廂情願，《夜巡林布蘭》讓許多以為會看到一部【達文西密碼】的影迷，感到大失所望。

或許是那些貝多芬、賈寶玉都能當偵探的日本推理小說看太多，以為林布蘭也能用繪畫破案。

對我來說，這部電影最大的趣味，除了導演彼得格林那威在片中，大量細節考究以及藝術美學想法的灌注，最重要的是，他運用了「肖像畫」的本質，探索了人心內在幽微不堪的面目。

格林那威在片中更加放大了他作品中疏離的舞台感及繁複的裝飾性，不僅強加入顯而易見的人為框架，運用誇張的非自然光線，演員還隨時會對著鏡頭滔滔不絕地自述起來，你也會發現，片中的人物們，三不五時就會擺出像是定格般的姿勢，像是有人在遠處喊著：就位、拍照！

這樣的風格也呼應了這部電影的主題：林布蘭的巔峰之作群像畫《夜巡》。而這整部片最關鍵的趣味也就在於，當這幅「別有用心」的畫作因為被繪者為了證明自己並非作賊心虛而終於被掛上了市政廳時，林布蘭與紅披風男子間一段看似閒聊的對話，揭現了肖像畫中暗藏的人生、作戲、存在、虛構、真實、超現實的特質，既而對照畫中凝結的美好剎那與現實中不斷流動衰敗的生命，也以一樁接著一樁纏繞著慾望、罪惡、貪念與委曲妥協的人間醜聞，腐蝕著追求美善的藝術家心靈（當然藝術家也難逃肉身與慾望的考驗）。

格林那威運用舞台的氛圍，誇大「演戲」的非寫實感，襯托出人在卑微與醜惡的渺小生存中，企圖透過表演、偽裝與粉飾，在藝術中抓住些許存在意義與永恆性的可笑與可悲。而林布蘭前後呼應的失明哀嚎，更讓「夜巡」放大出一種暗夜行路、茫茫無所從的恐懼感與荒無感（畫名為The Night Watch，電影名為Nightwatching，從狀態變成了動態），那顆藏在畫裡的作者之眼，不僅看到了從光影、姿態、表情中透露出的不堪內幕，更透視了那更深更內在的虛無恐怖（或許正因為如此，林布蘭成為了藝術史上最鍾情於自畫像的畫家之一）。

補充一點：看完這部電影後，更覺得英國演員真的太了不起了，想想，如果賈曼和格林那威的作品，是由不那麼好的演員來演，效果將會失色多少？企圖將會黯淡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