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26 11:39:16雲朵兒

農歷十二月二十七日


早上七點多的時候,電話鈴鈴鈴響個不停,妹妹來敲門問:「外婆昏迷了,你要不要跟媽去看看?」

馬上爬起來梳洗、換衣服,剛從浴室出來,妹妹又接到舅媽的電話:「不用去醫院了,直接回家裡幫忙。」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還問媽媽:「為什麼不用去醫院?」然後才忽然想到…。

原本媽媽要自己回外婆家,不過那邊一定有很多事要幫忙,所以穿上外套,也跟著一起去。早晨的溫度很低,我抱著媽媽的背取暖,一路上…其實沒什麼特別悲傷的感覺,應該是說,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讓人很不敢相信,像是夢遊一樣,阿嬤家大概只有十分鐘的車程,一下子就到了。

兩個舅舅和三姨都住在阿嬤隔壁,三姨和小舅家裡看來好像都沒人,小阿姨已經到了,舅舅們正在清空一樓的雜物,平常堆得滿滿的客廳裡,東西被一樣、一樣地搬出來,忽然發現…原來以前阿祖沒過世的時候,小時候我們在地下室廚房裡吃飯的大理石桌,現在放在一樓。

我的力氣比媽媽大,所以幫著舅舅和舅媽搬大理石圓椅,小阿姨一邊掃地,指著一角對小舅說要拆掉鋁門和紗門:「要拆掉,這邊才能放靈堂。」聽到這句話後,不知怎麼地開始猛掉淚,忍不住碰!地一聲把很重的椅子放下來,面著牆壁揩眼睛,小舅媽默地過來把椅子接過去,我很快把眼淚擦掉,然後繼續搬東西。

剛整理完,救護車就開回來了,二姨、三姨和阿公、還有一位隨行的護士把阿嬤送回來,護士一直壓著空氣幫浦,看到躺在病床上被推進來的阿嬤,胸口一高一低地起伏著,我想起看過某位醫生作家的文章,說是為了讓家屬能慢慢接受事實,所以即使心跳、呼吸不再,也要有人壓著空氣幫浦,讓病患在家人都到齊的情況下”斷氣”、讓病人在家裡過世…。

葬儀社還沒趕到,救護車又急著要走,護士小姐說:「我們不可能等太久。」可是葬儀社才到中庄子,沒有準備床板、沒有椅條,救護車要走了、病床也要挪走了,阿嬤要躺哪裡?…大舅飛奔回家拆了三塊床板,用十二塊磚頭疊著邊,暫時充當阿嬤的床。然後大家把阿嬤搬到床板上,換上家裡的被單。床邊圍了好多人,所以我退出客廳,站在外面看護士把呼吸氣拔掉,「九點十五分!」護士說「你們要記得這個時間,星期一到醫院開死亡證明書。」阿嬤真的過世了…護士和救護車開走的那刻,手忙腳亂地辦後事、那些看起來很冷靜的阿姨舅舅們,忽然哇~一聲哭了起來,小阿姨跪在床邊哭喊:「媽…你都好了、病都好了,要跟佛祖去西方極樂世界…。」大舅媽拉著阿姨們:「不能哭,不然媽會捨不得走…。」據說如果未入土的時候被親人滴到眼淚,來世身體同個地方就會有一顆痣,我想起自己右手臂上的胎記,然後跟著跪在床邊,忍住不出聲。

不久後,葬儀社的人到了,要準備換衣服和布置靈堂的事宜,看著阿姨和舅舅幫阿嬤穿上壽衣,我心裡想:「這壽衣好醜,阿嬤一定不喜歡穿。粉紅色的衣褲、頭巾和鞋子好詭異、為什麼不要幫阿嬤穿漂亮一點?」,下午就要進冰櫃了,可是我居然不敢主動去幫阿嬤穿衣服、不敢去摸阿嬤的身體、不敢再最後一次抱阿嬤,不知道為什麼不敢,我的”不敢”,讓我覺得好難過。

騎機車到市區買鴨蛋,拿了三顆,商家沒給袋子,我把蛋放在外套口袋,因為怕蛋破掉,所以車騎得很慢…轉過路口的時候,遠遠地看到阿嬤家黃色的案桌已經擺好,外人一看就曉得這家人在辦喪事,然後我想到:「後天就是除夕夜了。」

阿姨在門口起了一個小爐子,煮一鍋飯,然後放上鴨蛋,這是腳尾飯,我跪在靈桌前燒腳尾錢,要一張接一張疊成圓,在盆子裡讓火不間斷地慢慢燒過去,有時候疊得太密,煙會多得嗆人;小時候隔壁的姐姐說,煙只會往不孝順的人那邊飄,被煙薰咳到鼻涕、眼淚著流出來了。其實…我昨天本來是要去醫院看阿嬤的,結果睡太晚,直接趕到新竹去吃尾牙,晚上又去逛街;其實…今天本來跟妹妹約好下午再去看阿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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