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水福教授

【源氏物語．浪漫與現實】
☆戀愛三部曲☆愛情，是年輕人永遠的憧憬。現代人的戀愛，緣起、過程、形式，沒有一定的規則與程式。然而，已平安朝時代為背景的源氏物語中的男女戀愛，卻有一定的公式可尋。

◇從窺視開始：這裡所說的窺視，日文原文是「垣間見」（kaimami）。「垣」意味牆垣、籬笆之意；「垣間」本為牆垣、籬笆之縫隙；「垣間見」引申為從縫隙中窺視之意。窺視，是源氏物語中男女戀愛常見的場面。平安朝時代的女性，不輕易在人前露臉，即使是同性之間，長大成人之後也極少相見。男子在元服之後，就只有隔看窗簾，邊望屏風或几帳另一頭的女性了。物語中藉窺視的場面表現女性之美。女性被窺視到大部分因為不小心所致。而且，同樣是窺視也有階段的不同。對毫無關係的陌生女性，男的是有在建築物之外窺視的分兒，交往一段時日之後，或許有在屋內窺視的機會。不過，即使是關係密切的女性，想要一睹「廬山真面目」亦非易事。首先談談建築物之外的窺視是怎麼一回事？〈若紫〉之卷中，元是在北山窺視到年幼的紫之上——窗簾被風微微折起，這時源氏剛好在附近才有機會看到。再者，〈野分〉之卷中，紫之上走到相房屋簷邊觀看庭院裡的花草時，不巧被因擔心颱風會登陸而來探望的夕霧看到。夕霧是源氏長男，紫之上是源氏之妻。兩人輩分不同，平常紫之上是不可能會被夕霧看到的；這一天颱風來襲窗簾被風折起，而屋內的屏風等擺飾物也因風大摺疊起來，再加上源氏又到另一房那邊，三者加起來，紫之上才有破綻被夕霧窺視到。再者，〈若菜〉上卷中，有女三宮於夕陽餘暉中站在廂房的一幕。女三宮以內親王身分下嫁源氏為正夫人；當時的貴婦人常坐著，緊單膝，在室內走動時需以膝行。女三宮為什麼在室內會是站著的呢？而窗簾又為什麼沒放下來呢？原來那天是三月下旬的一日，年輕的貴公子在前庭踢球。女三宮從廂房窗簾的縫隙欣賞他們比賽，正看得津津有味時，一隻被追的貓往窗外跳出，脖子上的繩子勾到窗簾，折起一角，因此從外面可以看到裡面的情形。僕人沒有馬上把窗簾恢復原狀，碰巧几帳等遮蔽物又收起來放在角落裡，所以女三宮的身影才完全暴露出來。由於女主角和僕人一時的疏忽，使得柏木有窺視的機會，重下後來兩人私通款曲的遠因。女三宮身材嬌小玲瓏，頭髮烏黑柔亮，具備當時美女的條件，所以當柏木無意中見到時，心中彷彿被雷電打到，深深的愛慕情愫因此產生。能夠在室內窺視到的，除了上述的意外場面，通常是因為紙拉門有破洞，或是迴廊的門開了。要是能看到女方的整個身影，可就是望外之喜，一般只能瞄到和服的袖口，再從袖口運用想像力描繪女方的樣子；或者只看到長髮而已。至於佳人的臉根本窺視不到的。物語中，男的因窺視到女方而挑起情愫，帶入戀愛的世界；另一方面，也藉著窺視的場面把女的真面目告訴男方。此外，也有女的因暑氣逼人把碎冰塊放在頭上、胸口的不雅舉止被窺視到的描述。在女性身子、臉孔不易被看到的平安朝時代，往往有男性只聽到琴聲或看到佳人筆跡就興起愛慕之意的。男女的認識除了上述情況之外，也有透過介紹而認識的。如末摘花即由於大輔之命婦（源氏奶媽之女）的撮合而認識源氏，受源氏照顧一輩子。明石入道把女兒介紹給源氏；薰把宇治之姬君介紹給匈之宮。

◇博取歡心靠紅娘：平安朝時代，男女之間的戀愛能否成功，沒人往往具有決定性的作用；而當時最普遍的媒人即為女房。貴族女性有女房服侍，從整理頭髮，服侍穿著，以至於關門、開窗等大大小小事務全由女房一手包辦。女房的意見往往對女方產生很大的影響力，因此，男方爲了戀愛順利成功，首先不得不巴結女房。對於來訪的男性，女房會先評量，如果分數不及格，想要登堂入室可就難乎其難；不過，反過來說，女房如果肯幫忙，那麼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有的女房除了爲主子著想之外，也會爲自己的將來盤算，因此要是得不到好處，男方想再進一步交往可能門都沒有。朝顏之姬君與宇治之大君都是拒絕結婚的女性，因為圍繞在她們身旁的女房都抱著這種觀念，由此可見女房的影響是多麼大。媒人，除了女房之外，當然也有男性。如源氏會看到空蟬的弟弟小君長得眉清目秀，心想他姊姊應該也長得不錯，所以就慫恿小君當自己的跟班，先籠絡小君的心，目標放在小君的姊姊空蟬身上。最後，源氏的心思果然沒有白費，藉著小君的穿針引線，終於有了一親芳澤的機會。另一個例子是源氏爲了得到朧月夜，先巴結朧月夜的女房中納言之君，甚至於把地方官的職位也給了中納言之君的哥哥，在兄妹內外夾攻，裡應外合之下，源氏最後達成願望。除了現實利益的考量，也有被男方的真情感動不顧一切幫忙的，如源氏與藤壺之間，如果沒有女房王命婦不理會亂倫的罪名大力幫忙，兩人的戀情是絕不可能發展的。再者，浮舟身旁有兩位女房，一位名叫右近，另一位名叫侍從。右近被薰誠摯的態度所感動；侍從卻被匈宮的深情所動，於是，浮舟處在薰與匈宮之間，左右為難，不知如何取捨。女房的看法深深影響到主子，這也是明顯的例子之一。一般男女的交往，男的先被傳言（聞）吸引，對感興趣的女性展開情意攻勢。傳言（聞）通常是由女方的女房製造，散布的。女方從眾多男士送來的書信中，根據誠意、身分、社會地位挑選。當然，不是由本人挑選，而是由女方的父親或女房負責的。最初階段，連回信也由女房代筆，經過一陣子的書信往返之後，男方才能到女方家拜訪，而且，頭一兩次還只能和傳話的女房談談罷了。之後，如果仍然繼續展開猛烈的情書攻勢，也抓住了女房的心，那麼就有機會和女方直接談話。要進展到這一階段是相當不容易的，而所謂的直接談話是指男的坐在廊沿，女的坐在窗簾後邊几帳的背後，男的當然看不到女的臉，更遑論是身材、姿態了。敏感的人光從身子輕微的移動，衣服的摩擦聲以及細微的聲音就能查知女的個性。兩人關係的發展，即使到距離女的非常近，女的仍會以扇子遮面，男的看得到的是額頭、髮端、衣服而已。更讓人吃驚的是，男女即使有過幾次肉體關係，通常還是見不到女的廬山真面目，因為那時男女相會都是在闇黑中進行的。女的容貌肯讓男的看到，那可是「完全」以身相許喲！源氏準備到須磨石和紫之上道別，在月光下「看到」紫之上的場面，別有一番深意令人咀嚼。又、源氏從明石地方準備回京時，和明石之君離別時，才第一次看到明石之君的臉。

◇情書攻勢：情書是寫在有淡薄圖樣的紙上，再以紅色或紫色，青色等鮮豔顏色的紙繫在開花的短樹枝上，連同短樹枝送給對方。情書上的遣詞用字可說是費盡心機，不但要讓梁對方明白自己的情意，又不能讓第三者識破。不過，紙張、同樣各有代表的意義，即使樹枝也不能隨便亂用。當時的情書，主要的是和歌，雙方以和歌贈答作為是否繼續交往的根據。因此，和歌在當時不只是文學作品，也具有實際的功用。

◇婚姻的成立與女性的深怨：男女論及婚嫁時，男方需連續三日到女方家，禮貌上天未亮就得回家；回家後趕緊寫信（即和歌）給女方，稱為「後朝之文」。信如果寫得越快，越表示有誠意；反之，如果不寫回信表示瞧不起對方，這對女性而言是一大侮辱。三天過後，男的回家的時間可以延到早上，這時由女方舉行結婚典禮，正式的婚姻關係成立。結婚之後男女仍不同住，男的到女方家過夜，第二天早上回自己的家。當時是「一夫多妻」制，造成不少女性的嫉妬，怨嘆與無限的悔恨！而且，爲了門當戶對，貴族之間的通婚，叔姪、堂兄弟姐妹之間的近親結婚，都是當時社會的常態。另一方面，爲了確保一家的繁華富貴，也常有政治性婚姻的情形出現。平安朝時代男女的戀愛過程充滿無限的浪漫，但也包含極大的危機！一旦結婚之後，主控權完全轉移到男方身上，往往種下女性深深怨嘆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