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當上學生會長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得不懷疑，這樣勞心勞力的工作是為了贖罪，至於是贖怎樣的罪就不得而知了。

「我上輩子到底欠誰的？」雖然私底下常抱怨，但第二天仍然會把計畫中的事情完美解決，然後露出鬆了一口氣並且相當滿意的笑容。

龜井這麼說。

「妳做的好極了，絕對沒有人能夠做到像妳那樣。」通常龜井都是這麼安慰新垣的。也許聽起來有點敷衍，龜井也確實老是漫不經心的這麼說，但根據龜井的說法是：這種時候千萬不要給他任何建議，總之只要肯定她就好了。

龜井聳聳肩然後笑了。

新垣學姊認真時是毫無表情的，幾次進入學生會辦公室時她總是面無表情的處理著堆積如山的文件，偶爾會皺眉，發現我走進辦公室後冷酷的表情會馬上塞滿笑容然後說：太好了，終於有人可以讓我稍微偷懶一下。

對於在稱呼新垣時會加上學姊這樣的尊稱似乎讓純和龜井感到很不服氣，「從來沒聽過你叫我們學姐啊不公平。」

兩個人都異口同聲的這麼說了。

「你們是學生會的幹部嗎？不然我為什麼要叫你們學姐？」純和龜井湊在一起時活像是個小型的劇團，老喜歡裝作被欺負的假哭然後擠到新垣學姊的腳邊，「偉大的會長，學生規範裡有沒有關於學妹忤逆學姐時的處罰條款啊？」

「這個嘛，妳們可以在下一次學生會議的臨時動議中提出。」果然是認真的新垣學姊，太過認真有時候也是逗人開心的一種方法。

龜井，龜井繪理，我大概還沒有提過她，她跟純和新垣學姐同班，也是籃球隊的球員，雖然平常傻裡傻氣，卻是球隊目前重要的控球後衛，三分球命中率是全隊最高的呢。

「麗奈這麼可愛不知道有沒有男朋友？」這大概是龜井和我第一次見面時打招呼的方式，還沒等我回答就被純一巴掌打飛了。

「可愛的麗奈，繪理我還單身喔。」到目前為止她都還沒有死心。

繪理那傢伙平常的休閒活動就是永無止盡的把妹。這是新垣學姐替龜井下的註解。

如果要說這三個人是物以類聚的話一點也不為過。開朗、活潑、熱心，還有燦爛的笑容，聚在一起時可能會有些聒噪，笑聲也是震耳欲聾的強烈，卻沒辦法討厭她們，也許平常的對話都很無俚頭，感覺上只會嬉笑怒罵，但冷靜下來時就像是一家人，討論最近的生活，互相傾訴心事替對方想辦法解決情緒上的問題，是相當溫馨的三個人。

「麗奈沒有住校啊？」期中考結束後，週末和新垣學姊一起去逛了百貨公司，事實上是新垣學姊熱心的想要好好盡盡地主之誼。

真是的，會長的工作太忙了，我都沒有時間好好請麗奈吃個飯呢。學姊是這麼說的，雖然不想讓人破費，但學姊的堅持還是讓我不好意思再拒絕。

現在想想，幸好答應了這個約會，否則那樣的故事我永遠都聽不到。

「因為有親戚住在這裡，所以沒有住校。」事實上，知道小愛的事情之後，就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新垣學姊關於我正寄宿在小愛家的這件事。

「原來是這樣啊。」新垣學姊露出一貫的溫和笑容。

「那個…，」疑惑的眉尾提高了十度，「親戚家姓高橋，就是小愛他們家。」

明明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卻莫名像個說謊的孩子一樣低下頭。

「小愛啊…，」我看見一縷哀傷淺淺化過眉間，「真巧呢。」還來不及理解那縷哀傷馬上化為熟悉的笑容。

「小愛最近好嗎？」雖然很努力的笑著，卻沖不淡新垣學姊滿腹心事的情緒，「妳們不再聯絡了嗎？」啊、應該先說小愛過的很好才是。

「小愛很好喔，我還跟她在同一家蛋糕店打工，生活很充實的樣子。」在新垣學姊沒有馬上回答我的空檔搶先一步說話，「那真是太好了。」新垣學姊這麼說。

我還是疑惑著，為什麼不再聯絡了？

回程的路上，新垣學姊跟我說了她的故事，眼眶或許濕潤，笑容卻化解了一切會令人感到鼻酸的情節。

*

那天，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強烈的心，同一天，我也失去了。

「小愛從來都不會為了那種事情生氣。」

「哪種事？」

「我哪知道啊。」

又是一臉憂鬱的樣子，既然很憂鬱那就不要笑嘛，偏偏每次很憂鬱的時候又要微笑，我卻不能因為那張矛盾到不行的表情生氣。

是我不該平白無故的掉頭就走，但這次我不想先道歉，絕對不要。

我不是那種愛哭愛跟路的人，請不要把我當成那種人。這麼直接的話是說不出口的，所以只好自己生悶氣，還用”那種事情”把問題帶過，結果也只是讓自己顯的更幼稚而已。

「媽媽幫妳準備了今天的午餐。」隔天早上先開口的還是我。

明明打算至少一個禮拜都不要講到話，這種賭氣的事情一次都沒有成功過，到頭來還是只能氣自己沉不住氣，接受她那張既憂鬱又傻笑的表情。

「謝謝。」我不知道高橋是不是個溫柔過了頭的人。

否則就是冷血過了頭。「雖然不知道里沙是為了什麼事情生氣，但還是對不起。」在聽到這句話之前，我會說她有可能是冷血，但現在，就算溫柔也會傷人。

因為她可以不需要了解任何原因就說出道歉。然而道歉對我來說，又有什麼用呢？

雖然四個人彼此都很要好，但難免還是會有跟某一個人比較好而忽略了其他人，不可能什麼話都告訴其他三個人，也不可能每次都是四個人一起出門。請不要把我當成不懂這些道理的孩子一樣看待。

如果妳願意問一句：為什麼？我就能夠把這些話都告訴妳。然而妳卻什麼都不願意問，這樣到底是溫柔還是殘忍？

我恨妳的溫柔，卻無法停止的希望得到更多。

「我們兩個人，正在交往中。」那樣自信的表情大概只會出現在朝美臉上，牽著手，小愛紅著臉笑了，從頭到尾只是笑，什麼話都沒說。

看著她們手牽著手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好難堪，於是我轉身逃離了。逃離那片幸福，逃離我們的友誼，逃離她的溫柔。

原來當自作多情的假象被揭發會讓人崩壞。

妳無法解釋為什麼會喜歡，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卻發現自己無法放下在意的眼光；並不會因為他喊著自己的名字而心跳加速，卻因為他說過：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的好，而為此增強了百分之百的自信心；擁抱是一件相當平常的事情，但看他哭泣時心就像針在扎，希望自己流淚時他能在身邊就算不說話也沒關係。

妳知道他每天的作息，幾點起床早餐喜歡吃什麼幾點幾分搭上公車，他們班上的體育課在星期幾，禮拜幾需要去補習班，難過的時候會躲在哪裡，開心的時候喜歡吃什麼，疑惑時眉毛提高的角度，喜悅和高興的表情有什麼不同，受委屈的時候是什麼眼神，甚至天真的以為他也了解自己的全部。

結果、一切也只是因為她太過溫柔而已。

卻沒有發現她的溫柔人人平等。

那天起，回家時總是繞路，提早一個小時出發去學校，到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吃飯，和自己鬧彆扭。結果是、打破了至少一個星期不講話的底限，兩年了，從逃離到現在已經兩年了，我們不再見過彼此。

*

「是我不好。」我知道新垣學姊強忍著不哭，倔強的表情令人心疼，我卻說不出半句話。

或許當時小愛的眼淚，並不只是為了那個姓紺野的女孩而流。

我大概了解新垣學姊口中那個溫柔的小愛多讓人難過。就是因為太在意，才會變的什麼都沒問、什麼都不說。

就像那個矛盾的表情一樣，所有的關心和擔心都因為替對方想太多而打退堂鼓。想著多問一句會不會讓對方難受，害怕還在生氣的那個人會不想見到自己，所以刻意避開甚至不交談，這其實也是體貼也是溫柔，卻還是造成了更大的傷害。

「你們該好好談談的。」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如此認真的說出這樣的話。這兩個明明很在意對方卻一直在替自己感到可悲的笨蛋，忍不住這麼想。

「謝謝麗奈聽我說了那麼無聊的故事。」新垣學姊絕對沒有發現此刻她的表情是多麼矛盾，就跟小愛一樣。

輕輕用食指劃去眼角的淚水，我羨慕學姊能夠擁有如此柔順迷人的笑容，嘴角上揚的角度不容被懷疑她的真誠。

獨自走回家的路上，想起小愛，想起純，想起消失已久的粉紅色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