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25 15:19:27波西米亞貓

[紐約.藝術] 康寧漢舞蹈團與電台司令

[紐約.藝術] 康寧漢舞蹈團與電台司令

陳志宇 文


Next Wave Festival @ BAM (Brooklyn Academy of Music)

Merce Cunningham Dance Company 50th Anniversary Season with
Radiohead & Sigur Ros

Howard Gilman Opera House
Oct 12 at 8pm; Oct 16-18, 2003at 7:30pm

Fluid Canvas (2002) NY Premiere

-Intermission-

Split Sides (2003) World Premiere

= =

"上帝從不玩骰子 (God does not play dice.)” (注1)
– 愛因斯坦 (Albert Einstein)


從藝術社會學的面向來觀照,前衛藝術中的創新和實驗精神,並不是要塑造一個全新類型的藝術形式或者曲身在其傘翼底下默默創作的新品種藝術家,而事實上非常有趣的,則是要改變以及教育觀眾- 使她們習慣、瞭解、欣賞、並進而能夠辦別和評論特定的前衛藝術作品。因為整個關鍵點是在於: 既使實驗色彩是如何地鮮明,一部完全沒有觀眾出席的劇作,我們是否還能夠稱它為一部完整的作品呢? 所以從這一個觀點來看,就像前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系教授Renato Poggioli所觀察到的"整個前衛主義就像個實驗劇坊一樣- 是透過教育今天的觀眾來影響明天的作者與演員" (注2)。

而摩斯康寧漢 (Merce Cunningham)老先生經過五十年的努力,今天晚上在布魯克林音樂學院所舉辦的下一波藝術節的舞台上,這位已年屆八十三歲高齡的美國前衛舞蹈教父,又再次地以其經年兼持的"偶發 (happening)"創作精神,替來自世界各地的挑剔劇場觀眾上了難忘新的一課。這些半個世紀以前被視為標新立異的詭譎行徑,經由其不停地演出、詮釋、以及教育觀眾,在戰後早已成為世人耳熟能詳且已定名的自成一格的偶發學派- 從繪畫、行動藝術、音樂、到劇場。

而為了慶祝這支成立於1953年的前衛舞蹈團,不同於一般劇團見好就炒冷飯的傳統,康寧漢老先生選擇了繼續向前展望,而非向後回顧。所以在這個美國前衛藝術史上的空前時刻,康寧漢舞蹈團非但放棄演出其過去膾炙人口的經典作品- 像是其在1953-1964年之間在黑山藝術學院所留下的一系列驚世"偶發舞碼"- 反而是呈現了兩部全新的創作: Fluid Canvas (2002; 紐約首演)以及Split Sides (2003; 世界首演)。

而這兩部用擲骰子來決定演出順序和內容的作品,均保留了康寧漢舞蹈團自創團起便特有的"神秘未知 (unknown)"演出魅力,因為就像康寧漢老先生在早年的訪談中就曾驕傲地指出其作品,即使是上帝也不曉得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但就像1944年9月7日,愛因斯坦為了解釋其天文物理學上的相對論所提出的那個著名例子,重點並非上帝"是否 (whether)"試圖用擲骰子來決定萬物的規律,而反道是上帝"如何 (how)"地來玩這場自然界的遊戲。

而同樣是利用擲骰子這個具爵士樂即興演出意味的隱喻行動,康寧漢老先生今晚則是這麼玩這場戲的- 每部作品均被解構成五個演出元素- 舞碼、音樂、舞台設計 (Catherine Yass以及Robert Heishman)、服裝 (James Hall)、以及燈光 (James F. Ingalls)- 而每個元素又各有兩組不同的方案。所以簡單地說在開演前,每個元素均一一經過康寧漢老先生在觀眾面前公開地擲骰子,並依其隨機結果的機率組合後,光是Split Sides這個新舞碼就可能有三十二種不同的版本產生。

過去的五十年以來,在康寧漢老先生的劇場美學裡,所有的上述五個元素均是能夠獨立分開執行的。所以各元素的作者除了自己負責的部份之外,是在完全不曉得其它元素的內容之下進行創作的。而五個元素,則是要到開演當晚才會被拼合在一起。而無論那種未知感最終是否能夠在舞台上帶來魔法般效果,但這就是所謂"偶發藝術"的終極精神- 即興實驗。

另一個值得一提的創新是,今晚Split Sides的劇場配樂是由目前在世界樂壇上當紅的兩支藝術搖滾樂團,英國的Radiohead以及冰島的Sigur Ros做現場演出 (注3)。雖然均曾和許多知名的音樂家或者藝術家跨界合作過- 像是: John Cage, Jasper Johns, Robert Rauschenberg, Andy Warhol, Robert Morris, Frank Stella等- 但這卻是康寧漢舞蹈團團史上首度和搖滾樂團同台演出。

擲骰子後,今晚的配樂是由Radiohead先開場,而Sigur Ros隨後。這兩支站在舞台正前方的交響樂團包廂位置的搖滾樂團,是一面看著台上舞者的動作一面即興操作其電子儀器做即興音樂演出的。每支樂團各有二十分鐘的演奏機會。

Radiohead首先以是非常寧靜的電風琴節奏線切入,隨後進入一段幾乎是安可其名曲"High and Dry"的旋律 (收在1995年專輯The Bends中的第三首),之後節拍逐漸加強加快並加入絃樂器組。中段並殖入預錄好的多聲道電台脫口秀節目 (內容似乎是在影射日前美國本土所發生的多起男性神職人員性搔擾男童的教會性醜聞事件),隨後Radiohead的成員便開始做混音的工作,將許多的聲道剪貼、重疊、重複、拉長和再加入重音 (這段令人回憶起另兩位BAM的常客- 美國極簡音樂教父Philip Glass以及Steve Reich)。後段,主唱Thom Yorke開始唱起完全沒有字詞意義的呢喃,而襯在他歌聲後的則是種七零年代美國黑人Funky Music的節奏,Yorke隨後則將聲音以極低極細極的頻率重複地撕裂著,拉扯著,分裂著,掙扎著,嚎啕著,以及啍叫著,背景的電子Funky Music則是加快到令人窒息的速度。而Radiohead的演出就是在近乎失序的巔狂邊緣畫下最後一枚句點的。

反觀第二幕Sigur Ros的演出,就要讓觀眾放鬆許多了。或者更正確地說,整體的印象要甜美許多了。一開場Sigur Ros便放起他們在西村的康寧漢舞團Studio所預錄好的舞者在木質地板上運動間所發出的舞步聲,此時便產生有趣的視聽覺幻象,觀眾看到台上舞者的舞步,也聽到了被放大了數百倍後的舞步聲,雖然視覺上的舞步是和聽覺上的舞步是同時發生的,但卻是不一致的。中段Sigur Ros的成員則令人意外地拿出機械音樂盒,看著台上舞者的肢體動作,並即時捲動發條,而配合著甜美的音樂盒音樂,一個個跳著抽象動作的康寧漢舞者轉瞬之間全變成了童話故事裡音樂盒上的發條玩偶。後段,則改用大編製的羊皮鈴鼓,製造出具中東以及西藏宗教風味的肅穆音場感受。

今晚,八十三歲且已不利於行的康寧漢老先生,帶著他所鍾愛的舞者、兩支年輕的世界級另類搖滾樂團、以及用了五十年的骰子,用一種持續向未知領域探索的前衛實驗精神,為全場爆滿的來自世界各角落的2,109位觀眾,又上了難忘的寶貴一課- 前衛藝術的最終精神,是透過教育今天的觀眾來影響明天的作者與演員。

而這也正呼應了他日前在紐約時報專訪時所說的一席話: "在藝術的世界裡總是有新奇未知的東西。但我並不試圖去強取它,而卻總是持續地在等待它和觀察它。" (注4)


= =
注1:
Ferris, Timothy (ed.) The World Treasury of Physics, Astronomy, and Mathematics.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1991.

注2:
Poggioli, Renato. The Theory of the Avant-Garde.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8.

注3:
[Radiohead 節選作品]
2003 Hail to the Thief
2001 I Might Be Wrong: Live Recordings
2001 Amnesiac
2000 Kid A
1997 OK Computer
1995 The Bends
1993 Pablo Honey

[Sigur Ros 節選作品]
2002 ( )
1999 Agaetis Byrjun
1997 Von

注4:
Kinetz, Erika. "Cunningham's Surprise Party for Himself." New York Times. October 12,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