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09 00:12:49Sade

迷路

星期日下午三點二十分,台北車站通往SOGO的捷運地下道出口,由上往下計算第十二個階梯,她坐在那裡,與往來的川流人潮格格不入。不知是燥熱天氣流汗以致於吸附灰塵,她的臉龐看來有些許髒污,加上身上暗色系碎花格子布的衣服跟深褐色的布褲,她成為在燦爛陽光與青春中的一抹陰影,她低著頭,眼神不知道朝向地面那個方向,抑或失散無蹤。兩樣東西放在她的面前,一個銀白色的鐵質圓形物體與一個黃色的塑膠方形物體,圓形物中裝盛莫約六、七分滿的透明液體,可能是擺放在人潮擁擠之處過久,液體早已失去清澈之感,仔細一看不難發現其中有灰塵之類的漂浮物懸浮其中,她用乾扁抖動的右手把它拿了起來,低頭啜飲幾口,彷彿可藉此抵抗這股惱人黏濕的秋季熱氣;塑膠方形物中裝盛的幾束黃色花朵,在生命結束的最後瞬間,不甘心的吐出最後一口香氣,隨即軟化褪色,塑膠盒的前方放了一塊紙板,上面字體寫道:「玉蘭花,小株十元,大株二十。」

我隨著階梯而上,與老人擦身而過,她靜靜坐在階梯之上,甚至沒打算開口招攬生意,只因她似乎身體裡剩下的力氣,僅夠她靜靜坐在那, 再多一點也是奢求。走上階梯前往目的地途中,這個意象持續環繞腦中,她不僅是單獨一個老人,我也不止一次見過她。上班途中的公車上,她是枸摟著背,推著一台小鐵架車,上面裝滿一大早起來四處撿拾而來的飲料罐、厚紙箱和廢棄小家具;接近山區的紅磚小屋,鐵皮的屋頂鏽蝕且破損不堪,屋內不流通的空氣使得食物殘渣、便溺累積物和髒衣服融合成為一體,稍一吸入便一股寒意由背脊竄起,隨即而來則是陣陣的嘔吐感,她不好意思地看著屋中的眾人,手足無措的面對一切,因為她連起身這一簡單動作都必須耗費甚多時間。

她是她、是她、是她,她們的臉孔漸次浮現,彼此的差異性漸漸消失,最後聚合成為同一張臉孔。

“回去買朵花吧,我喜歡那股花香” 我的兄弟說道

“將原本存在的生命奪取,只為了人類短暫的享受,這是何等癡愚的舉動,我怎麼能夠認可” 愚者冰冷的話語由雷雲之上穿透而下

“去愛她,去關心她,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舉動,即使人類經常因為愛而犧牲他人,愛依舊是值得珍貴的” 黑色聖羊開口

一股衝動迫使我轉身,手上握著剛從皮包拿出的兩個十元銅板,沿著原路逆向返去。距離上次經過同一地點,時間間隔不到二十分鐘,同樣的捷運地下道出口,同樣擁擠龐大的人潮,第十二階的微小陰影,不被這個空間包容認同的個體,已經失去她的蹤跡。

“你不過只是反射出身為一個人應該有的情緒,然而這並不代表你擁有它” 鏡之男這樣說道

“哈哈哈,你到底在作些什麼,你想扮演道德的信徒嗎,你想浸浴在崇高的聖光,把玩廉價的美德使自己心滿意足嗎,你知道你不是這種料子,你跟我一樣,跟他們是不同一類的” 背德者難得收起嘻笑的臉孔慎重開口

站在地下街的入口,在那一瞬間,頭頂刺眼的陽光令我無法抬頭,過份的炙熱激起一陣暈眩感,而往下的階梯連接卻又是黑暗無聲的空間,進入其中必定失去方向。

我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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