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開始，街邊的「收買佬」變得愈來愈有地位，不用穿街過巷地大聲叫買，卻反而可以舒舒服服地安坐在繁盛的街頭，好整以暇地等待賣家拿著各式貨物主動上門。而他們收買的東西，也從以前那些不值多少個錢的破舊雜物，變成如今有市有價的各式新舊電子產品，還可以打著「環保回收」這個大義凜然的名號。只是，那天我在街角碰到的這個收買佬有點兒特別。他收買的，是人們打算拋棄的感情。


某個早上，我拿著幾段在腦袋角落封了塵的感情，裝作漫不經心地拿給他看：

「收買佬先生，麻煩你看一看我這......」

「請別叫我『收賣佬』，這種稱呼讓人覺得我只會向錢看；」他用手指了指身邊那用手寫成的紙招牌：「麻煩你叫我做『感情回收商』。我的工作，是為了幫助全人類，建設一個更環保、更快樂的美麗新世界。」

「噢，不好意思，『感情回收箱』先生。」我沒好氣地勉強更正自己：「那麼，請問你看我這幾段不要的舊感情值多少錢？」

「這個嗎......」他接過我帶來的幾段感情放在手裡，略略把玩了幾下；跟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放大鏡，以法醫官般的態度細心地端詳它們。一會兒後，他把放大鏡放回袋裡，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告訴我一個讓我覺得低得可恥的價錢。

「甚麼？」我大聲抗議：「這裡算起來，好歹也包含著我將近十年的青春！」

「不好意思，價錢你不滿意的話我也沒辦法。」他聳一聳肩，一派不在乎的樣子。

我從他手中拿回我那幾份舊感情，一端在手裡便立即有些隱隱作痛的感覺。我勉強把它們放回口袋裡，轉身只走了兩步，便又忍不住再次停下來。我暗暗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到「感情回收商」先生面前。

「好吧，都給你了。錢呢?」我一臉洩氣地說。

「甚麼『錢呢？』啊？」他有點吃驚似的：「小兄弟你是否弄錯了？該是你給我錢，而不是我給你錢啊！」

「甚麼？！」我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你要了我的東西，現在還要我付錢給你？你這是哪門子的收買服務？」

「是回收，不是收買。」

「都一樣，總之哪有我給你錢的道理？」

「那可不一樣啊，簡直是天淵之別。」他突如其來地問：「小兄弟，你，快樂嗎？」

「我......我......這個干你甚麼事？」我被他殺個措手不及。

「小兄弟，心裡面放滿了那麼多千瘡百孔的感情包袱的人，大概很難可以快樂吧。」他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我幫那些沒法憑自身之力放得下從前的人們，回收他們沒結果的傷心感情，讓他們的心可以騰出空間來重新佈置，這不是幫了他們很大的忙嗎？我見你這堆舊感情畢竟也曾經真心努力栽培過，這「垃圾處理費」的價錢算是很相宜的了。」

我無言。雖然沒法子反駁他的理論，手卻始終牢牢地抓著那幾段舊感情不放。

「唉，小兄弟，我看你也是那種不捨得丟掉任何東西的儲物狂吧。」他拍了拍我的肩：「不如這樣吧，今天算我虧本了。我教你一個方法，你可以……」他的聲音愈來愈小，大概是不想讓旁人聽見。



我回到家裡，走進浴室，依著那人的指示把浴缸注滿了暖水，然後將那幾段感情拿出來放進水裡，拿起刷子小心翼翼地嘗試把它們洗刷乾淨。這麼多年的頑固污漬，當然有很多怎樣洗也洗不掉的；但我還是儘量把它們清洗得乾淨一點，然後拿一條大毛巾把多餘的水分拭乾。我把它們小心地用乾布包起來，在心裡面找了個明亮的角落，把它們好好地安置下來。

我走出客廳，下午的陽光從窗外散滿一地，讓家裡看起來好像特別明亮和寬敞。我知道，現在是時候好好地想一想，該怎樣重新佈置一下我這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