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21 11:48:56鷨諼

《神話獵人》十五、傷的記憶

十五、傷的記憶

『呼、呼……』

她在奔跑,像要逃離什麼似的……

陰沉沉的天,風冷冽地颳著;廣闊的田野呈現冷色系的蕭條,小路旁疏落的幾棵樹僅剩三、四片枯葉高掛在枝條上,搖搖欲墜;前面,是一條只要三、四步便能跨越的道路……

她在田野間奔跑著,為什麼會在這?她沒時間思考;就要來了,他們就要來了……她絕不能被他抓到,現在能做的就是用力邁開步伐!

好冷!風無情地颳著僅有薄薄一件白長袍的她;喘息著……她已經很努力在逃了,應該安全了;但,一停下腳步,她便看見道路上遙遠處──怎麼會!?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一隊騎著馬的人,白衣。

隊伍很長,壯觀的很,卻又令人心慌;冰冷的氣氛像是出殯的隊伍,除了馬蹄聲,再也沒有其它聲響,就算有她也無法聽見了,恐懼充斥著腦海……左肩上的箭傷以及疲累不堪的身體──

或許還可撐一會,但轉身後她發現這樣逃更危險,背後那毫無遮蔽的田野很容易讓人將箭頭瞄準她;情急之下她使出法力瞬間轉移至對面路旁的一個樹叢下,抱頭蹲了下來……

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她祈禱著,不知是寒冷還是恐懼,她身子抖個不停。

來了;他們正由遠處快速地接近……大地彷彿承受不住對方來勢洶洶的殺氣,同她一起顫抖著;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一種被稱作“絕望”的氣息包圍著她。

憤恨?傷心?──她……什麼也想不起了……

忽然,一個陰影出現在她身後。

高大身影的無預警逼近讓她著時慌了手腳……沒了平時的冷靜,僅剩的,是以前讓她嗤之以鼻的懦弱……

慌……慌……

她的生命就要在此時此刻結束嗎?

忽地,她訝異──一件袍子罩上了她發顫的身子,他沒有要殺她?

她訝異,一種溫暖的感覺,一種似曾相識的柔情……她抬頭,但卻看不清他的臉──

眨了眨眼,他的臉漸漸清楚了,但周圍的感覺卻變了……沒有冷風,沒有陰沉沉的天,也沒有馬蹄聲、大地的隆隆聲;有的只是那個男孩,以及他拿著外套停在半空中的雙手──

泠悠在眨了眨迷濛的雙眼,直直望進那男孩的瞳孔;她感覺到他看她的眼神似曾相識──

「喂,」

見她醒了,顥瓴趕緊將外套藏到身後,開口打破尷尬的沉默。

「──宇文顥瓴??」

泠悠還未完全從夢裡醒來,用著沒力氣的輕柔語氣試圖確認眼前這個人──卻不知道她的語氣有多曖昧。

「──我去處理了些學生會的事情遲到了;不過,才十分鐘妳也可以睡這麼死?」

顥瓴拿起一小疊資料和筆記本在泠悠隔了個石椅的旁邊坐下。

沒錯,才十分鐘而已泠悠就做一個夢了;可,說那是夢卻又覺得太真實了,夢裡的那個地方感覺好熟悉,那個白色的隊伍,那個穿白長袍的男孩,還有那個左肩上的箭傷──

痛!!

一轉身,她的左肩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痛得她無法在宇文顥瓴面前佯裝無事,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還是皺了眉,身不由己地倒抽了一口氣;這還是第一次,那一出生即在左肩上的疤從來沒痛過,像個胎記一樣和她安然共處了十餘年;可是現在卻像是一個新的傷,痛得讓她嘶牙裂嘴!

泠悠下意識地以手按住肩上痛處;顥瓴注意到她的異常,以銳利的雙眼看向她,像是在問怎麼回事般。

「沒事!」

她立刻放下右手假裝什麼事都沒有,但急切的語氣很明顯地聽的出是在逃避他的問題;不過一放下右手,她便知道完蛋了──她的手上竟然有血!肩膀上也早已殷紅一片了!

泠悠慌亂地用力以右手再按回左肩,傷口更痛了!

「妳肩膀上有傷!?」

他的驚訝程度不亞於她;可是她自己也同樣莫名其妙。

「不知道……」

她強忍著痛,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如果說那是作夢後遺留下的箭傷也就算了,可是它可是會痛、會冒血,活生生的傷口!現在那個傷愈來愈痛,痛到她連呼吸都覺得難過;任何會牽扯到傷口的動作她都全力避免,甚至開始停止呼吸……

為什麼在赫連諼不在的時候盡是遇到些麻煩事?昨天的陰魔還好,她會用火弓驅逐;但現在可慘了,她連這個傷是怎麼來的都不清楚──夢?真的假的?

「……魔──咒……」

泠悠腦海中忽然閃過這個念頭,因為她想起了赫連諼“活著”的時候也中過魔咒;她一出生就有的這個疤會不會就是赫連諼的影響?現在沒多餘的時間思考了,她只能放下面子問題向宇文顥瓴“請求”幫忙了。

「魔咒!?」

顥瓴雖然吃驚,但沒有呆站著,立刻依著以前的記憶開始著手解咒。

他的兩手捏成劍訣,左手頂端接著右手腕部,口中喃喃念起咒語;反正已經進入午休有一段時間了,大部分的人應該都睡熟了──就算有人還沒睡,他也只能祈禱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現在替泠悠解咒是刻不容緩的事。

就當顥瓴攤開右手要將咒數的能量傳到泠悠肩上時,忽然一陣刺眼的白光在之間竄出,好像放電一樣;在那同時,泠悠感到一陣額外的痛,全身的刺痛!這是因為印記之子和獵人屬性不合的關係?亦或純粹是這個魔咒的負面能量太強?總之泠悠現在更痛苦了,幾乎要昏厥過去……

剛剛若不是她咬緊牙關,恐怕全校午睡的人都會被她的慘叫嚇醒;她開始冒冷汗,想要壓抑痛覺地深深喘息;而右手掌下的傷口卻很不合作地持續淌血,多到沿著她的手臂往下流;怵目驚心的紅染滿她左肩的袖子……

宇文顥瓴被這股強大的反彈力量給震得連退四步撞上樹幹,背部的疼,沒有比瞧見泠悠被傷折磨的那種心痛來的強烈;這是他的疏忽!他為什麼沒有想到!?在承襲赫連諼之名的她身上的魔咒怎麼可能只是一般的魔咒呢!?他這樣魯莽的解咒只是徒增她的痛苦而已!

該怎麼辦?就連能力最強的印記之子也就不了她,現在赫連諼又不在……她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恍惚中,她又將他看成了那個穿著白長袍的男孩──既然都要死了,那就看個清楚吧……周圍景色慢慢變成老舊的房子,他的眼角餘光看見自己穿著白長袍,而那左肩上流出的鮮紅色的血,染紅了她的衣襬;再次看向那男孩──不,該說是男人了,他慌張無措的神情、他痛徹心扉的哀淒眼神……一切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清晰到她可以感覺到自己冰涼的淚水,沿著臉頰緩緩滑落的感覺……

她確定自己哭了,但卻不知道是痛,還是哀傷;現在她完全無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在夢裡,還是現實中──

『讓開!』

她看見她眼前的那個人被推開了,但無法看清究竟是宇文顥瓴還是那個男人;他們的影像重疊在一起,分分又合合──像是同一人,卻又有著說不上來的差異……而,那個聲音,是她最期盼出現的,可是她無法思考了,她最期盼的?誰??

『泠悠!醒過來!妳不能再待在那了!──醒來!!』

她聽到那個人對她大喊,接著兩頰便是一陣熱辣辣的刺痛──

她突然清醒了,周圍的景物也已變回校園裡的模樣;不變的,是她裙子上的一片血紅、她頰上冰涼的淚痕,以及──宇文顥瓴的慌張無措。

看見他,她不禁悲從中來,莫名地,她又落了淚;她是醒了,但“夢”裡的感覺卻延續到現實來──那個夢到底是“什麼”?

『泠悠!不要看他!』

那個人又是一陣叱喝;這終於吸引了泠悠將注意力轉向她──赫連諼!!?

「妳去哪──」啊!!

她一動,所有的感覺就確確實實地回到她身上了,一句話還沒說完便又縮成一團──好痛!!

『再忍一下泠悠!』

赫連諼說道,十指飛快地開始結印。

『封!』

不一會,赫連諼的手碰觸她的左肩,隨著那聲孔武有力的“封”,痛覺立即消散,彷彿剛剛不曾有過那般難過的時段……長長吐了一大口氣,泠悠整個人虛軟地攤在地上。

『──別過來!』

赫連諼扶起泠悠,看見顥瓴想靠過來,便凶狠地低聲警告;但泠悠看見赫連諼臉上有一絲的哀傷……是錯覺嗎……哀傷?赫連諼警告宇文顥瓴時哀傷??

好奇怪……做了“夢”醒來後,事情都變得好奇怪……

「別這樣,赫連諼……」

伏在赫連諼肩上的她,忍不住替宇文顥瓴說話;看見他的眼神,她知道他也很內疚;但這不是他的錯啊……她知道他是想幫她的……

「妳──是赫連諼?」

突然,宇文顥瓴出聲。看著與泠悠長得一模一樣的“她”,宇文顥瓴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

『沒錯,我就是赫連諼;你不要以為我沒力氣對付你,想活命的話,我勸你現在就快閃。』

她斂起哀傷,以冰冷的語調鄭重警告。

──等等,宇文顥瓴也看得到赫連諼?她自己不是說只有特定人士才能看的見她嗎?他看的見她,而她,卻沒有絲毫的驚訝!

宇文顥瓴是怎麼一回事??──泠悠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看著他的視線中,方才夢裡穿著白長袍的男孩影子竟又與他疊合……

「妳是赫連諼?」

泠悠若沒有因剛才的疼痛而導致“聽覺”出問題的話,這次宇文顥瓴說出口的,不是一般的詢問──而是質疑。

『跟你沒關係,少管閒事!』

赫連諼的惱羞成怒換來宇文顥瓴了然的神情;但──他不敢肯定,事情的發生太突然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記憶中有些部分正在蠢蠢欲動,小時候是那麼“小”的一部分,現在,愈來愈大了……看到剛才泠悠痛苦看著他的眼神,他覺得似曾相識──就在那些記憶中不明的區域。

有一件事是他剛才確定的,眼前那個人不是赫連諼。

「妳……」

宇文顥瓴和赫連諼的對話惹得泠悠陣陣不安,泠悠看看他,又看看她,期盼他們的其中一人能給她一個答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和泠悠不安的詢問眼神對上,顥瓴突然靜默;然後他做了個決定,決定先壓下疑問,現在局勢尚不穩定,如果他又冒然“出手”,危害到的恐怕又是泠悠……

可是──

「當然有關係……」

他暗示她;他知道自己和泠悠有關係,而泠悠和她有關係──雖然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誰──但是他可不會讓她對泠悠出手;她必須知道,動了泠悠,他可不會勢罷甘休。

『哼,你還有時間管別人的閒事,不如用點心思擔心自己的安危吧!』

「是泠悠的事就不是閒事。」

他的神情認真,可不是在說笑。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安危?你們瞞了我什麼事??」

赫連諼生氣地瞪了宇文顥瓴一眼,然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閉緊嘴,希望就此打住能挽救局勢;只不過──為時似乎已晚矣……

「喂,你們說話啊!難道現在還有什麼事是我不能知道的?我應該有權力知道吧!?」

是有權力,但……

「──時候還沒到。」

在和赫連諼互看一眼後,顥瓴首先發話。

『……現在知道的話對妳有害而無一利,那對妳而言太沉重了──時機尚未成熟。』

赫連諼討厭說出和宇文顥瓴同掛的話,但她絕不能現在就讓泠悠知道那些事……因此也只好先安撫她了。

「有害?沉重??」

泠悠勾起嘴角哼哼苦笑,「除了陰魔和印記之子,還有什麼事物是在我知道之後會有害的?有什麼事情會比我突然被告知,是赫連諼‧獵最的繼承者更沉重的??」她冷諷道。

一聽到泠悠提到獵最繼承者的事情,赫連諼眉頭皺了下,心虛地別過臉……泠悠沒發現她的異常。

『反正時候到了妳自然會知道啦!還有──!!』

正當赫連諼要交代她其他事情時,突然一臉驚嚇地憑空消失了;雖然這樣的離開方式對她來說比較正常,但她那似乎摻雜著害怕的表情卻令在場的兩人疑問重重;就連知道得比她多的宇文顥瓴都無法理解,泠悠當然更沒頭緒去揣摩各種可能性。

「顥瓴哥!」

赫連諼消失沒幾秒,便見一個男孩從教學大樓的通道走廊跑來,他喊話的聲音正好被午休的下課鐘蓋了過去,大概只有泠悠和顥瓴聽到而已。

泠悠的記性好,一聽聲音就認出了是弟弟‧夏子恁的聲音──但,在她判斷出來者是何人之後,竟本能地趕緊躲到樹後……這是怎麼回事?那聲音的主人可是她朝思暮想的弟弟哪!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在她神志清醒的狀態下見面,她卻要躲起來!?

這……她自我安慰,只是因為現在她模樣太狼狽,不想讓弟弟看見而已……她硬是壓下心中那股奇怪的、像是害怕的感覺。

「顥瓴哥!剛剛我察覺到魔咒的氣息──」

泠悠剛剛急急忙忙的躲起來,倒是沒讓弟弟注意到她;子恁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

「沒事了,理拓。」

雖然顥瓴好奇泠悠為何要躲她千方百計想見的弟弟,但仍是沒戳破她躲起來的事實。

他整了整衣服,若無其事地拿起自己和泠悠的書;既然顥瓴都說沒事了,作弟弟的理拓自然沒理由再過問──即使他是在掩飾什麼,即使地上那灘血跡很可疑。

「……哥,試驗近了,你要多小心點才行,不要讓那些殺手有機會近你身。」

「我知道。難道我的能力無法讓你信任?」

「我當然是信任你的啊,哥!」

「好了好了,不開你玩笑了,你班上那還習慣吧?……」

他們漸行漸遠,泠悠將他們兄弟間相互關心的話語都聽了進去……她心中突然生起一股失落感;她才想到,子恁幾乎是一出生就是宇文家的人了;聽見子恁那麼習慣地喊顥瓴“哥”,她……他對原本的這個夏家會有感情嗎?他還會記得除了宇文姓氏的人外,他還有一雙父母和一個姊姊嗎?──

一切好像是泠悠自己一廂情願,子恁願不願意回夏家她根本沒聽他親口說過。

她軟癱了下去,背倚著樹幹滑坐地上……

親情……對於那種基於血緣關係的親情她感到無力;那種失落感她好熟悉,內心的某個角落被撩撥著……有種曾經經歷過的悲哀……悲哀的禁不住要落淚。

她到底怎麼了?有誰能來告訴她??──赫連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