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究竟是在幾點醒來呢?(140327)
跟以往相較,今晨起得算晚了,儘管我是一睜眼,就忙不迭地撿了幾樣一定要帶入森林裡的東西:筆記本、筆、望遠鏡、相機….,還有戴上口罩,阻隔會導致我嚴重過敏,而疑似已然在開花的殼斗科花粉。然後一股腦的幾近於用跑的衝出門外,卻發現自己今年終究仍太晚才正視自然裡的春天。
所以,你究竟會覺得時間該如何使用,才不被稱為浪費呢?而什麼又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寫論文?趕公文?我讓我的生活重要事項的位置稍稍做了調整,今早最重要的事情是「走入」戶外,雖然我一出宿舍門就在戶外了,但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讓心去留意自然中的事物了。總是這樣,一遇到挫折就得停頓許久,我為自己這樣的慣習感到些許遺憾。時間一直在奔跑,在你疏忽、停滯時,已錯過許多落在身後的事物,我經常在停滯時,毫不在意韶光之流逝,但當我決定舉步時,旋即慨歎起自己先前的蹉跎與奢侈,雖然我也理解停滯,是為了開始。
另外,自從換了單眼相機之後,我也對拍照感到挫折。一方面是對「記錄」、「害怕失去」這類態度的重新思考;另一方面則是檢討起自己過往太習慣用類單眼「狩獵」、「侵擾」我所遇見的自然中景物了。「拍的清楚」曾是一種莫名的堅持,後來我才要自己多看他人作品,觀察他人取景的角度,並慢慢理解這些都是一種很需要的學習和領會。儘管我仍舊進展的很慢,一貫堅持著某種古怪的自以為是。而單眼有其優勢和限制,但對攝影相關知識基礎很差的我,無法駕馭單眼,於是選擇不駕馭,或說被打敗了,然後又停下觀望。
置身春天裡,馬上就被許多聲響,及各式生物對自然的詠嘆包圍,所以我才離宿舍不到20公尺,就再也無法輕易移動腳步,而是像根天線那般的,立在那不動,只顧著用筆把所感受到的一切記下,也許也是可以不用移動腳步的,自然裡的每個角落都有其自行運轉的宇宙在其中。
柳杉頂稍傳來褐鷽的歌聲,讓我明確的知道牠們回來了。春天枝梢嫩葉的顏色,彼此襯托的一片祥和,真不知它們怎麼辦到的?也許鳥音啁啾在某些方面,也達到了提供植物們建議、參考的作用吧?如果森林也正在看著我,和這一片和諧相較,不知道它們會否要覺得我的穿著打扮過於突兀?
昨天下午下班時,志工廖英峰大哥和吳傳正大哥,專注地觀察著臺灣粗榧的雌蕊,觀覽廖英峰大哥近攝後的照片,發現臺灣粗榧的雌蕊柱頭上居然有著小小、渾圓的珠滴,我好訝異。而見微知著,抑是在自然中行走很重要的能力,此外,還得準備好隨時能迎接驚奇的心情。舉例來說,當在柳杉樹下見到散落滿地、像用刀片削鉛筆那樣的樹皮碎片時,可以理解那並不是柳杉彼此用枝葉在搔癢時,不慎劃破的膚屑,而是松鼠磨牙啃樹皮的傑作。但這樣的理解並不是1+1=2這樣直接的過程,卻是必須透過長期觀察、耐心等待,而得來某個也許也是暫時的答案。於是,每當我行經樹下,見到一層厚厚的樹皮散佈,總不禁替柳杉感到哀傷,也替松鼠的勤奮感到驚異。
而森林究竟是幾點醒來呢?如果森林醒來的時間,是以陽光穿透樹隙,為地面著上一層浮光的時間來看的話,大概就會比清晨響起的第一聲鳥鳴再晚上一些,只是究竟是哪一種鳥最先醒來?我也仍無法確定。但也或許,森林從來都是醒著的,因為在人類所謂的夜晚也有著許多生物透過氣味、聲響、光….在溝通,在體會生命。
蘋果花快開了,植物一派灑脫的任由人類可全程觀察它的生命歷程,但人看到了哪一進程階段?又看懂了幾分?那是真的懂?還是自以為是的膚淺認知?我在蘋果園三岔路口坐下,傍著那一大叢咬人貓、冇骨消與火炭母草的混合綠塊。對不了解或懼怕著咬人貓的人們來說,大概會覺得這樣有點危險,但其實咬人貓並不會衝過來咬你,咬人貓只是用它自己的方式在保護它自己,不該因為它看起來比較兇惡,碰到它要付出的代價較大(疼、癢),而對它扣上過於嚴厲的指責。就像一隻鳥飛過去的身影所帶出的隱形指引,讓我注意到佇立一旁,容光煥發的赤楊,真稱得上帥氣呢!
白尾鴝最了解梅峰春天的定義了。聽見或看見牠時,就知道春天在牠回來時,早已降臨了。竹雞慌亂的叫著,冠羽畫眉則慢條斯理,而遠處傳來莫氏樹蛙悠悠的鳴唱「嘓嘓嘓嘓….」,竟透著一股空靈的氤氳。有哪一隻母青蛙,也和我一樣,正側著頭傾聽?
前幾天我忽然決定原諒那些我不喜歡或有過節的人,但決定旋即面臨了考驗。但偶爾回過頭看待,那些真的都是過往小事。我想,置身自然,我的心,正與相合的頻率擊掌歡呼,才能迸現那麼多的感受,化為文字。雖然也是我先前停滯夠久,以及被最近讀的一本書所激勵,讓我又重新爬起。人在生命中的每個階段,都有低落、沉潛、看不遠、只顧著安慰自己的時刻,無可厚非。而我只是又重新發現置身於自然中所獲致的撫慰,無比強大,且溫柔包容。那接下來,我要朝陽光在地面上灑下比較多篇幅,還是較淺處而行呢?人生無時無刻都在抉擇,但我這次選擇不選擇。
轉頭瞥見,冇骨消葉片上有著大大小小的孔洞,那上頭都有昆蟲在其中埋下的細膩心思,遺留下的透明訊息,只是我並不理解,讀不懂,也還參不透。黃腹琉璃一直在唱,聲音直鑽入我的耳朵,落入了心盤,而我卻忽然想念起,去年接近此時,許老師帶著我與同學們前往羅東自然中心戶外教學時,那迎面而來褐毛柳果實的白色毛絮那翻飛的景致。薺菜的小小身軀被風推的左搖右晃的,我在等待風轉換注意力,當薺菜靜止下來時,就要按下快門,同事V忽地從我背後大喝一聲,眼淚差點奪眶,在這部分我一向膽小,經常被莫名驚嚇。不過另一大半部分,我則粗線條,經常我行我素。這兩者揉合成了一種古怪,因此我之為我。
這會兒,我決定只是獨自靜止的坐著,不急著四處奔巡,而等待生物們自己靠近,示現牠們生活中最自在的一面。鳥兒飛來飛去的身影,卻像指尖,東指西指,要我看這看那。決定在自然中靜止,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幾天我已看膩那些繁盛鮮豔的花景,而需要一些雋永的樸素,平衡我焦躁的心緒。不知名的葉子才剛冒出頭來,和其他那些已然準備開花的植物相較,慢了點,而我一時竟也想不起來它的名姓。
當待得夠久,那些說著高明謊言似的各式雜沓聲響跟著你的心一起靜下來時,你才聽得見某些聲音,看得見某些真實,或才能真正好好地凝望一處景致。白尾鴝跳了出來,在牠的隱形國境範圍內巡視守望,牠沒有驅離一身刺眼桃紅的我,卻任我透過望遠鏡,試圖解讀牠那被暗藍色羽毛遮覆的不動表情。
坐在植物身旁,和它們聊天的方式,就是一陣沉默。只是你是放鬆的,然後聽見了蜜蜂飛行時發出的聲響。我拿著望遠鏡,顛倒成放大鏡,想瞧看咬人貓葉片上的毛刺,但它們卻像被隱藏起來那樣的,在眼睛的極限之外,兀自存在。這時候咬人貓的葉子表面,有著深綠色不規則的突起,用放大鏡沒瞧見刺,但風吹過時,在窄小的視野裡,那些突起像浪潮一般湧動著,差點把我淹沒。
感到些許涼意,我決定返回宿舍,用《浮光》書頁裡的文字取暖。下一次,我不會太久才來。一旋身,望見身後一群喜岩堇菜直盯著我瞧,泛著一股白色的鬧熱,在小斜坡上靜靜地炸開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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