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對於所謂「外勞」的印象是否都很接近?總是聚在一處、骯髒、會傷害雇主……..很大的部分歸因於大眾傳播要你記住什麼?還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人性的偏見。你知道外勞不能捐血嗎?因為怕他們髒，帶有病原，但其他的外國人就沒關係。“偏見”這件事，某個程度來說我覺得比戰爭還恐怖。

我也遭逢過這類偏見的加持，被嫌髒、被認為不祥、低下……,無法反抗，解釋。在愛的另一端，傷害的面貌變幻多端，而我們帶著傷痕累累的心長大，並試圖尋找幸福的可能。就像這本書的封面底部的那一行字「仍然相信幸福是可能的。」

我對外勞的印象一如他人，且多了些恐懼，他們總是聚在一處，釋放著我聽不太懂的語言，擴大成了一種防護罩，我沒有想進去，他們也沒有想出來。

最接近外勞的一次，是最近去金門，認識了V的阿嬤新請的二十九歲有一五歲女兒的印尼看護工蘇姍蒂。她的工作主要是陪伴意識清楚也可以自己活動，但有些生活上仍需要他人協助的阿嬤。我的同事們都是善良且相信人類一律平等的吧！所以我們用對待朋友一樣的態度對待她，不讓她幫我們洗我們自己用過的碗，把很多生活中的工作搶來做，只讓她專心照顧阿嬤，卻有點讓她不習慣的樣子。而害羞的她，縱使我們想試著和她聊天，她也總是簡單的回應，或微笑以對。

她和阿嬤之間因為語言不通，在相處上有些摩擦產生，於是決定和我們一起回返臺灣適應一陣子，沒想到抵達臺灣的隔天她就逃走了。你當下很難想像，她居然逃走了！彷彿你對她的信任被她從那一端毫不珍惜的撕破了。

在來臺灣之前，仲介就交待了一些事：最好不要讓外勞有電話、護照居留證要留在雇主身上(但是還是會跑)、外勞講話很多都騙人的…….，外勞跑了之後，仲介又說，外勞跑了之後，雇主要被處罰半年不能請外勞，而外勞可能是透過管道去找可以賺更多錢的行業，之後外勞被找到還要還護照給她，而你要不要考慮請非法外勞…….

你不覺得這又是一齣無處不在上演的荒謬劇嗎?！外勞總是會逃跑，而仲介提供給你合法及非法外勞，政府在作秀之外為什麼沒辦法想出一個對雙方都好的方法呢?外勞不用頻頻逃跑，雇主不用傷透腦筋親人無法照護。而就像書裡提到的「耿耿於懷的，正是信任帶來的失落吧！(p.241)」我們無法想像，並沒有虐待她，為什麼她要逃跑?

在蘇姍蒂逃跑後，阿嬤這半年的照顧問題，著實讓V的家人傷透腦筋。我才因此體悟了家人對自己的重要。當你什麼辦法都沒有時，最後陪在你身旁的，只有家人。

然後，我翻開了這本書，居然就是在記錄外勞在台的生命記事，我才了解因為立場的不同、制度的不全，我們都直接間接的傷害了彼此。臺灣雇主總是要把外勞榨到幾近吐血的壓迫，想要讓自己花的錢“值得”，而忘了對方也是“人”。在錢跟偏見之上，我們變得那麼殘忍，也忘了自己，是人。

最近開學了，我住在校方因宿舍未興建完成而幫我們在附近校外找尋到暫時安身的宿舍。我的房間窄長，悶熱，房門內無法反扣、最慘的是還有我最怕的蟑螂，連續幾個晚上我睡得並不安穩，今晨起來，想到連我這樣一個台灣人，光換個地方住，有床、有衛浴、還是獨立的都會不適應、想家……，那些千里而來的外勞，當然是更孤獨，更想家了。

我花了兩個下午，待在東華的圖書館裡讀著這本同事俐璇推薦我讀的書。很多時候，檢討著自己，思索著某些樣態。也許我們首先要改進的，就是學習尊重別人。不管對方什麼顏色、來自哪裡、教育程度…….，人沒什麼資格驕傲，因為我們都仰賴其他的生命而生。110929

「不一樣的是眼光，我們 同時目睹馬路兩旁，眾多 腳步來來往往。如果忘掉 不同路向，我會答覆你 人類雙腳所踏，都是故鄉─向陽，〈立場〉」(p.16)

「儘管向更遠處走去，向一個生疏的世界走去，把自己生命押上去，賭一注看看，看看我自己來支配自己一下，比讓命運來處置得更合理一點呢還史更糟糕一點?─沈從文，《從文自傳》」(p.30)

「只有一波波不結冰的浪潮 像我的被拉長又被拉長的手 撫摸著漸漸漸漸遠去的海岸線─初安民，〈台北，如果落雪〉」

「他站立在堤防上 身體像鋤頭柄頂著太陽 陽光正深深踏在他的肩背 他的影子在堤防邊折了腰─詹澈，〈變賣夢土〉」(p.54)

「只要有人用心對待，總有不同。」(p.60)

「我輕輕把腳步聲栽進土裡 迅速忘掉它的所在。而所有被忘了的事 將在我記得的部分盛開─羅智成，〈清晨〉」(p.63)

「當一片羽毛落下，啊，那時 我們都希望─假如幸福也像一隻白鳥─它曾悄悄下落。是的，我們希望 縱然它們是長著翅膀......─林泠，〈阡陌〉」(p.73)

「我把一切的淚都晉升為星，黎明前 所有的雨降級為露─商禽，〈逢單日的夜歌〉」(p.83)

「當我們交臂化為雷電 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 黑暗歸於黑暗 光明歸於我們勤奮的腳步─莫那能，〈相會〉」(p.95)

「終於，在書寫與回顧中，得到安慰。」(p.123)

「如果保持沉默，就會一無所有。如果行動，也許會改變一點現狀。」(p.165)

「雨季來了又去 天空不會永遠黯然 如果你看到昨晚有星光 第二天就會見到陽光 明天總是令人期盼─Gina Enriguez Zulueta，〈就像我們的人生〉」(p.182)

「也許正因著這樣的不確定、不可預期、無法承諾，還能在一起就不會拿來耗力氣所求更多吧?」(p.188)

「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故鄉〉/魯迅」(p.194)

「他們無法回頭走，因為他們一路上走的是自己開的路，並且在走過之後，似乎在原地馬上又長出新的植物來，把路封住。『沒有關係，』老邦迪亞說：『重要的是不要失去方向。』─賈西亞‧馬奎斯《百年孤寂》」(p.196)

「未來，只能更強壯。」(p.207)

「卑微的處境有如黑暗，正可啟示上天的光明。─梭羅，《湖濱散記》」(p.208)

「我們須得四處遊走 為了全都看到，全都聽到，我們甚至必須抵抗 而有時必須說：夠了！─里爾克，〈春天〉」(p.219)

「都市繁華處，堆疊的杯子不為承載、接納，而為撐高、誇耀，乃至於掩蓋不想看見的。」(p.228)(堆疊的杯子意指台北101)

「我要的就只是做一個在眾人當中的人。─弗朗茲‧法農，〈黑皮膚，白面具〉」(p.238)

「在公平、正義與包容之間，我選擇包容。(p.245)」

「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中，提到馬洛吉亞是由老鼠之城與燕子之城合組而成。在老鼠之城裡，人心險惡、社會敗壞，燕子之城則輕盈完好，美善有禮。有時候，我們看見燕子就要來了，而有時，群鼠竄行。更有時，其實未必是因為壞，只是人與人之間的權力不平等，一點點任性、任意的對待，就可能讓另一個人不得飽食、夜無好眠。這是燕子之城與老鼠之城的裂隙。新的友善將要從舊的惡毒中解放出來，但新舊交替，燕子飛過之處，有鼠輩橫行。從來就沒有完全的燕子之城，然而，老鼠也不真都是老鼠，只是解放之道上堆滿了蛛網與頑石，塵汙難辨。我們都見過燕子，並衷心期待。」(p.259-260)

「一件已經撫平、存檔的往事，此刻卻又突然發現它變得如此碩大，未經你的允許，沒有問過你的意見就成長了！─費里尼，《虛構的筆記本》」(p.261)

「不安定的處境待久了，她對變局沒有太多執念，峰迴總有路轉。」(p.279)

「巴威爾：『自從我明白了人們醜惡並不全是自己的過錯以後，我的心就軟下來了…….』高爾基，《母親》」(p.289)

「組織工作，無非就是把個別的困境，再往前推一步，以集體的力量對現實社會進行改變。緩慢，但非做不可。」(p.315)

「時間如癌，正在吞噬我們。我們的英雄不是已經自殺就是正要自殺。英雄指的不是時間，而是永不止境的靜止。─亨利‧米勒，《北回歸線》」(p.277)

「我們只能接受柔弱清白的受害者嗎?」(p.286)

「人把自己的得失、不被了解乃至於悲傷排到很後面去，因為你知道了偌大的世界永遠有更急切的事，永遠有更悲傷的人，世界不會也沒必要因為你而轉動，你甚至因此而不願再多說自己。自我變小，空間就出來了，容受得下更多人更多故事以及更複雜更周到的思維。…..真實的東西有一種難以人工仿製的質感及力量。」唐諾(p.320)

顧玉玲著

印刻文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