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初雪近照

作為第二個離開我生命的人，她緊接在阿公許多年之後。如果人生可以被分成好幾部分，她已在我的現實生命中“死去”太久，卻在記憶中依然鮮活。

她是我的阿媽。

隔代扶養的問題在現代的社會中曾引起一番討論。六歲以前，我就是隔代扶養的一員。淳樸的雲林鄉下，黃澄澄的稻田，看不見盡頭的天空，田中央一棟沒有牆壁的房子，房子地面一堆小石子，那就是我每天玩樂的處所。所以歐姬芙的傳記裡提到：「童年經驗是成長後創意的來源。」我想這也是我走向山林的遠因。

這兩天我都帶隊，今晨早安賞鳥的壓力，迫使昨晚下班後的我早早就熄燈就寢，夜裡，忽然醒來，看看手錶，凌晨一點半。無聲的咒罵自己：「一點半而已，妳幹嘛？」然後是晨起的賞鳥行程，順利的告終後，八點多回到辦公室的我，才按開手機，來電捕手簡訊聲子彈般的炸起！我疑惑的抓起手機，不是爸爸打來的，就是媽媽打來的。「怎麼了？」

回撥後，爸爸告訴我阿媽在昨晚離開了，但他們找不到我，所以先趕回了鄉下。掛掉電話後，驚訝愕然卻又顯得平靜。我就知道我晚上不應該關機，但卻又不想睡眠被無謂的叨擾中斷。或許那些叨擾，怎樣也抵不上這樣的道別，我應該留下一支可以隨時被找到的電話……。

九點我還要繼續帶隊。奇怪的是，我並沒有特別的傷心，大概是，她已經太多年，都只是沉默；大概是我必須親自到達她的靈堂前，才能確確實實的知曉，她真的離開了。

從小我在阿公阿媽的陪伴下長大。阿公是白臉，阿媽比較兇。我的第一個字(會寫的)是阿公賦予的，沒有讀過書的阿公，好嚮往讀書人的境界，他老是拉著我的手一個字一個字的寫著那些他少數會的幾個字；阿媽在我小時候其實還是非常年輕，她很勤奮節儉，有著典型苦過來的人的氣質，老是用嫌棄批評著每件事，買東西給她吃，也只是遭來一頓叨唸。

小時候有一次她要帶我到台北找爸爸，一字不識的她，帶著年幼無知的我，輾轉換車，最後迷了路，進了警察局，好不容易才找到爸爸(被爸爸找到) ；阿公過世後，難得到台北住的她，總是吵著要回家；後來，喪失記憶的她，住進了養老院。身體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乾癟，每次去看她，怎麼喚她都沒有回應，令妳懷疑那個精明幹練的她，還住在身體裡面嗎？

有一回，她差點就離開了。爸爸想盡辦法拿了最好的藥，把她留了下來，喉嚨那開了個洞。我知道爸爸捨不得她，就算她沒有知覺，不會回應任何一聲兒子們「媽」的叫喊；就算她整天都在睡覺，不知道正神遊在哪一天和阿公在一起的農田生活…….，爸爸都希望她“活著”。

我不認同，儘管我懂。

但是當這樣的知道她終於選擇了拋下，還是有個大大的驚嘆號拋在空中。哈嘍，阿媽！妳終於可以回家了。謝謝妳，還請一路，好走。07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