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14 23:33:25Alex

我的後現代租屋生活(1)



屋況好,傢俱齊,價錢低,撞正一個同時兼備上述條件的「荀盤」,你會作何反應?馬上答應?錯了,這是缺乏租屋經驗者的答案。正確的答案是這當中必然有詐!亞當史密有云,價值反映市場供需。低價荀盤,像弱勢人民幣一樣有違市場經濟邏輯。可惜當時的我年少無知,雖憑動物本能隱約覺得事有蹊蹺,可是畢竟未見過大場面,只能問出「這該不會是凶宅鬼屋吧」之類的三八問題。這一問,不只有負孔夫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教導,也為我的租屋血淚史揭開了序幕。

 

最旱的凶兆發生在某個炎炎仲夏夜。凌晨時分,正當我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流著口水發著仲夏夜之夢時,床架「啪」的一聲突然崩塌,碎成幾片木頭,尖銳的鐵釘往上插穿床墊,讓好床變成釘床;冷氣機似乎因此事受到莫大打擊,幾日後開始氣喘連連-剛開始還只是午夜嬌喘,後來惡化成不分畫夜的哮喘,最後更演變成雄渾有力的國際歌低音大合唱。遙控器體貼的適時壞掉,使冷氣機更能無拘無束地大嗚大放。

 

據說印度僧人能坐在釘床上達到「靜」的狀態。可小弟缺乏慧根,空有釘床一張,實難敵冷氣機的糜糜之音。於是,我決定請包租婆出山為我消災解困。

 

包租婆是個矮矮實實的慈祥老婦人,臉上總掛著鄉下人般的純樸笑容。可是打從簽租約開始,我就知道她絕非簡單角色。在我簽約時她先是以神父般的誠懇安慰我絕不用擔心屋子會出任何狀況,因為「她就住在樓下,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但同時我注意到她以會計師般的精打細算把一屋傢俱逐樣拍照存證,還要我簽名畫押,以便我離開時能核算我是否有偷走她一磚一瓦一釘一針。如果要找一位演員兼演黑白天鵝,我認為她肯定演得比Natalie Portman好。

 

包租婆在耐心聆聽我差點被釘床幹掉的不幸遭遇後,告訴我說她很想幫我把床修好,可惜-太可惜了,她剛巧要回鄉下。這樣好了,她提供我鐵鎚一把,讓我自己把床修好。她還好心補充一句,「如果你不會修的話,你今晚找我女兒來修好了。」

 

當然了,我沒有去找,她女兒最後也沒有來。而且即使她來了,床也修不好。因為在一連串的外科手術和驗屍之後,我發覺床從一開始就缺了幾根鐵釘,它能支撐睡相差勁的我近一個半月,已經是善哉善哉,功德無量了。至於冷氣機噪音,我是連提都不敢提,唯恐這會勾起包租婆的悲慘回憶:據說包租婆以前像孟嘗君一樣好客似喬峰一般豪邁,可是後來遇人不淑,租客退租時無恥的把客廳冷氣機搬走了。包租婆大受打擊,性情大變,從此對傢俱家電通通視如己出,她女兒偷偷告訴我,她家的舊傢俱從來不扔,用壞了包租婆會自己(或拿給別人)修,修好了如果再壞又再拿去修,就這樣不離不棄周以復始地上演著濕婆之舞直到它們化作一堆朽木消散如風中微塵為止。這明顯是種強迫症,可是作為社會學學生的我也願意寬容地把它看成是一種儀式,一種想要喚回當年那台失落的冷氣機的召魂儀式。那部冷氣機代表著包租婆被偷走的自我,是控訴社會道德淪喪的如山鐵證。

 

可是,作為一個租客,我越來越不能忍受自己成為這套儀式的祭品。

 

 


 

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中,各種傢俱家電狀況浪接浪,而且越到後面越是高潮迭起。洗衣機從十月中旬開始癲癇症發作,每逢工作就會瘋狂抽搐,不能脫水之餘還會嘔水。就在十月尾某個風和日麗的早上,從洗衣機底部洶湧而出的洪水沿著走廊匯聚成溪,灌進了我的房間,還帶著肥皂泡沫和天知道是甚麼的噁心雜質。我一覺醒來,發覺自己置身在一片澤國之中,幾十頁隨手放在地上的歐洲史講義,如威尼斯的貢多拉小船般攸然自得地飄在如鏡的湖面之上。

 

十一月,災難變得更多元化,廁所馬桶反芻出有怪味,淡黃色的水,我完全沒有勇氣去思考它的來源。椅子上的破洞(原本被包租婆用坐墊蓋住了)擴大到使我整個屁股能陷進去的地步,而且釘子逐粒飛脫,椅腳有隨時四肢齊斷的危機。同時,洗衣機大洪水的後遺症開始浮現。家園被大水摧毀的螞蟻們形成前所未見的難民潮,沿著窗戶從放洗衣機的小騎樓攜老扶幼湧入我的房間。為了防止它們在境內形成殖民區,我出動在勝立買來的終極生化武器-殺蟻粉。過了幾日,我發覺螞蟻開始把殺蟻粉搬到我的茶杯裡,慘烈的淹死在裡面。它們以自殺式恐怖襲擊譜出了移民潮的悲歌,我向它們致敬。

 

十二月,電腦桌出現結構性骨折,像中國共產黨一樣突然向右傾斜,把我的茶杯摔破。然後,就在昨日,我房間的燈泡突然全部壞掉。我摸著黑在房間裡跌跌撞撞,後來乾脆坐了下來,不想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