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聊的站在便利商店的門口，呆呆的看著門前的人潮，我不想進去店裡買東西，我身上沒有錢，我只是想發呆。

一個人跑到我的身旁，是個阿伯，我看不出他的年齡，但我確定至少有四十歲以上。

他站在我的身邊，看了我一眼，他說：「少年人，站在這裡幹麻阿？」

我沒回話，這時一群放了學的女學生走了過來。

「你是在發呆.....」阿伯指了指那群女學生，繼續說：「還是.....在看女人？」

那群女學生高興的進入便利商店內，有說有笑，我看著她們，我還是沒回話。

「吶，看到那個女的沒有？」阿伯指向其中一個女學生，她化著妝，她的臉化的粉白，還上著些微的腮紅。

「在我那個年代阿.....」阿伯說：「只有兩種人會把妝化的那麼濃。」

「第一種是上了年紀的老女人。」阿伯說道：「那些上了年紀的女人，總是想用化妝來掩蓋那些因為歲月而產生的皺紋。」

「在我眼中.....」阿伯搖著頭嘆了口氣，「根本是越化越醜。」

「第二種是.....」

我聽著。

「死人。」

阿伯說：「其他只有死人會把臉給化的那麼白，還上著那些腮紅。」

我看過死人，沒錯，化妝師總把死人的妝化的很白。

「這就奇怪啦！」阿伯拍了一下手。「這些年輕女孩既不老，也還沒死，幹麻化那種妝呢？」

我苦笑。

「在我那個年代，女孩們根本就沒有化妝的！」阿伯若有所思的說著：「她們是多麼的美阿！那樣就很不錯了！」

我點點頭。

「我跟你好像蠻聊的來的，來一根？」他將一根菸遞給我，我搖搖頭，示意我不吸菸。

「真可惜。」阿伯收回那根在我眼前的菸，說：「你看起來很像會吸菸的樣子。」

我微微一笑。

「少年人，下次再聊啊！」他拍拍我的肩，走了。

我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便利商店前，我正在把百事可樂塞到包包裡。

「馬的，你娘啦……」一有點熟悉的聲音正大罵著髒話朝我前進。

正是那個上次攔下我大談女人經的那個阿伯。

「喲，少年仔，好久不見！」阿伯像是沒看到我臉上的難堪表情似的，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我心中暗叫不好，他又來了。

「多久沒見了？一個月吧？」阿伯哈哈大笑，從菸盒裡掏出一根菸來。

媽啦，我記得上次遇見你明明是四月的事了。

足足相隔了六個月！六個月啊！

阿伯把他的菸點燃後，又遞給我一根菸，「抽菸？」

我堅定地搖頭。

「對喔，我都忘記我上次問過你了，你不吸菸的，」阿伯把菸收回去，「真可惜，你看起來很像會吸菸的樣子。」

我記得這句話你上次說過了。

「想跟我聊聊嗎？」阿伯說，好像是來給我心理輔導似的。

不過我想謝了，要心理醫生的話我可以去學校的學輔中心找，不用找一個愛抽菸的怪阿伯。

「想嗎？嗯？」阿伯緊追不捨地說。

我去你的，明明是你自己想找人聊天，不要一臉「我是來陪你聊天」的模樣行嗎？

「隨便。」我無奈道，看在這位阿伯隔了六個多月還記得我，就姑且聊聊好了。

「好，老伯我就陪你聊聊。」阿伯哈哈笑，抽了一口菸。

還陪我聊聊咧……唉，算了。

「前天是中秋節耶，你有沒有做什麼啊？」阿伯問我。

「沒。」我簡短地說，中秋節一整天我都躲在家裡，為了我腦袋裡完全枯萎的故事靈感奮鬥。

「我當天啊，都在到處遊蕩，結果看到大家都很高興的在烤肉，還有什麼『中秋節快樂』的爛布條，我說啊，現在的人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啊？」阿伯有點氣憤地說。

這不對嗎？中秋節不就該高高興興地烤肉，一起吃月餅看月亮嗎？

「年輕人，你知道為什麼會有中秋節嗎？」阿伯突然問。

嗯……好像因為嫦娥吧……

我還沒回答，阿伯就搶答：「是為了思念嫦娥，思念嫦娥啊！想當年嫦娥犧牲自己，吃了仙丹飛到月亮上，過著跟吳剛一起砍柴、鳥不拉屎的生活，你說，可不可憐？」

是蠻可憐的。

「可是想不到，地球上的這些人竟然歡歡樂樂地在慶祝！在搞什麼屁？要是嫦娥哪天心血來潮，從月亮上飛回來，看到這樣的景象豈不氣到腦沖血！？」阿伯青筋暴露。

我很想說：「阿伯……傳說聽聽就好，別當真啦。」

可是我沒說，因為我沒種。

阿伯長呼了一口氣，「少年仔，跟你聊天很爽快！」

搞屁喔，我從頭到尾是有說過幾句話？

「少年仔，我們有緣碰頭！」阿伯說了一句巴士大叔的名言。

於是我繼續努力把百事可樂塞到書包裡，看著……

看著阿伯瀟灑離去的背影。

在便利商店前啃著熱呼呼的官材板。

「嗨！少年仔！」

這次我連看都不用看，因為一定就是那個怪怪的阿伯。

「你今天看起來好憔悴喲？」阿伯端詳著我說著。

「嗯，最近身體比較勞累，有點不舒服。」我用塞著滿滿牛肉的嘴巴說道。

「哪裡不舒服？」

「大概是這裡吧。」我指著肺部下方，隨便按了一下。

「喲……」阿伯滿臉認真地說：「我看你可能是腎虧喔。」

我差點沒把牛肉噴出來，就算是國小三年級的學生也知道腎臟不長在那個地方。而且你最好只看我按了一下就知道我是腎虧還是怎樣。

「想學功夫嗎？」阿伯突然冒出一句話。

我看看阿伯，他滿臉鐵青著，兩顆眼睛射出精光來。

「什麼？」我不解。

「求我當你師父！」阿伯表情突然高興起來，用亢奮的聲音喊：「跪下來求我教你功夫，然後我再考慮假裝考慮一下，快點！」他的大聲囔囔吸引了不少人，店裡的店員也用一種打量怪叔叔的眼神望向我們。

「痾？」我張大嘴巴，這幾句台詞，我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

「快點跪下來拜師，你就是咱們凌霄派的弟子了！」阿伯音調依舊高亢。

凌霄派？啊啊……

「阿伯……」我說：「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麼書……」

阿伯的眼神突然從精光變成淡暗，聲音也從高亢變成憂慮，「嗯……」

阿伯又掏出了煙，「我上次到書局晃了幾個小時，看了一本叫『功夫』的書，還不錯，作者好像是一個叫什麼九把槍……」

「九把刀。」我提醒，他的書我也有好幾本。

「對對，九把刀，」阿伯領悟似的點點頭，又說：「這作者的名字還真奇怪，真好奇他父母怎麼會給他取這種名字，是不是他有八個兄弟姊妹，由大到小叫一把刀、兩把刀、三把刀(阿伯接下來一直念到九把刀，不過我懶的寫出來，你可以自己加上去)……」

「那是筆名啦。」我又提醒他。

「喔喔，筆名，」阿伯又猛點頭，「不過最近作家的筆名還真奇怪咧，什麼九把刀啊，怪名字，我上次在網咖混的時候還在網路上看到一個叫路邊攤的……什麼鳥名字嘛！」

「是有點怪。」我認同，不敢承認那個路邊攤其實就是我。

阿伯的煙一直沒有點燃。

他說：「其實我上次在書局除了『功夫』以外，還白看了幾本武俠小說，學到不少事情。」

什麼事？遇到怪老頭不要靠近嗎？

「我看書上寫什麼武俠武俠……事實上，有多少真正的武俠？」阿伯有點哀嘆的說。

「嗯？」這種時候我知道，我只有在旁邊應聲的份兒。

「武俠武俠，武易俠難。『武』嘛，你到跆拳道館練個一兩年，學會單手劈磚塊以後就可以說是『武』了。那『俠』呢？『俠』的定義是什麼？」阿伯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

「嗯？」我依然應聲。

「我是在問你。」阿伯悠悠地望了我一眼。

我終於反應過來，信口胡謅：「『俠』喔……大概就是熱心助人、劫富濟貧、孝順父母吧。」

這幾句胡扯的話我說出來後，阿伯竟然連連點頭稱是，還搭搭我的肩膀說：「不錯，年輕人懂得還蠻多的。」

我不好意思地傻笑，注意到阿伯的香菸不知道什麼時候點著了。

「抽菸？」阿伯搖晃著手裡的菸盒問道。

媽呀，又來了。

「我不抽，你問過三次了。」我笑笑說。

「是喔，」阿伯有點遺憾地把菸盒收回去，「真可惜，你……(接下來的話相信不用我多描寫了吧，不過你還是可以自己加上去)」

我舔舔手指，把官材板的殘渣吃乾淨。

「我絕得跟你聊天好爽快，真奇怪！」阿伯說，「我以前都沒有這麼爽快過。」

「我也是。」我。

我沒有扯謊，兩個人明明才見過三次面，怎麼可以扯出那麼多話來？的確奇怪。

「我該走了。」阿伯的眼睛瞄了一下左手腕，可是上面沒有手錶。

「嗯。」

「咱們來世英雄再見！」阿伯這次說了一句小說「功夫」裡的名言，用力的跟我握著手。

「嗯嗯嗯。」我也在手上加力，回應他的好意，心中卻在想：什麼來世英雄再見……你是在咒我早死嗎？

接著拜拜，我看著他又瀟灑地離去。

「那是誰呀？」店員小虹湊出頭來問。

小虹是這家便利商店的店員，矮矮的很可愛。來久了，自然就跟我混熟了。

「不認識。」我說，某方面來說這是一句實話。

「我看你常常跟他聊天耶？」小虹。

「才三次也算常常喔……」

「我看接下來還有第四次喔……」小虹神秘地笑笑。

嘿，我也笑。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找阿伯說話。

我看到他時，他正坐在商店外面的椅子上發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我開始擔心阿伯是不是怎麼了？是不是終於感覺到自己年紀大了，開始覺得失意？還是被親人拋棄，成了老年遊民？

基於對老年人應有的關心，我便靠上去試問：「阿伯。」

「嗯。」阿伯輕輕回應了我一聲。

果然有問題。

如果是平常，阿伯就會滔滔不絕地的開始講：「唉呀……少年仔啊，我跟你說……」

而今天，只是簡單的「嗯」了一下。

「你今天怎麼了？」我問。

「有點失意。」阿伯沮喪地說。

我的嘴巴不怕死的又問：「怎麼了嗎？」

「回想起一些往事，」阿伯拍拍身旁座位，「坐，我們慢慢聊。」

媽的，又來了。

我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想不到只是「想起往事」而已……

自掘墳墓……

坐下來後，阿伯問我：「小夥子，我問你，談過戀愛嗎？」

腦中思考什麼是最佳答案後，我說：「應該沒有。」

「什麼應不應該？應該個屁！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戀愛這種東西能夠用『應該』這種狗屁來說嗎？」阿伯惱怒，我嚇了一大跳。

我支支吾吾答：「沒有。」

「沒有嗎？」阿伯又變回之前的沮喪樣，「那你想不想聽聽阿伯的初戀故事？」

媽的，我不想聽。

「想嗎？」阿伯眨眨眼睛。

我心裡說，不想。

但是。

「想啊。」一個聲音。

棍！哪個不知道阿伯囉縮功力又不怕死的傢伙說的？

回頭一看，小虹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們兩個後面，臉上笑瞇瞇的。

「哎喲，姑娘妳要聽嗎？」阿伯開心地說。

「可以啊，阿伯你就說一下吧！」身穿便利商店制服的小虹竄到前面來，撲通一下坐到我旁邊。

不習慣跟女孩子的近距離接觸，我縮了一下。

看看店內，店長在裡面發呆。

媽的店長，你們店員擅自離職跑來聽故事啦！

店長還是在發呆。

「我的初戀發生在我國小的時候……」阿伯用他沉重的語調慢慢地開始說。

「嘩，阿伯你國小就開始談戀愛了嗎？」小虹大驚小怪地說。

國小談戀愛算什麼，我還看過國小就有女生一次交好幾個男朋友的，還有男生率著一大群同學在街上大罵髒話。

「是啊，那時候我們比較早熟。」阿伯有點害羞地說。

早熟個頭啦，現在的國小生都已經熟過頭了。

阿伯繼續說：「我們以前窮啊，都得去撿垃圾來換錢，我跟她就是這樣認識了。那個時候她提著一大包垃圾，有點吃力的樣子，我就去幫她，就這樣成了朋友。」

阿伯突然搔搔臉說：「其實想想，那也不能算是初戀吧，因為我們雖然對彼此都有好感，都會一起出來外面玩……可是我就是沒說過『我喜歡妳』這幾個字。唉！當時還小嘛！我猜，她也只是當我是最好的朋友吧！什麼戀愛……去他的！」

不是初戀喔？阿不然你剛剛說爽的？

「那你們後來呢？」小虹滿臉的幸福，很陶醉似的。

「後來啊……」阿伯臉色陰暗起來，「她走了。」

「搬家？去哪？」小虹。

我開始吃著原本打算回家再吃的大亨堡。

阿伯抬起頭，朝天空淡淡瞄了一眼。

只是一個動作，卻有無限傷感。

我跟小虹同時望望天空，頓時恍然大悟。

阿伯緩緩地說：「自殺。」

我差點沒把手上的熱狗塞進鼻孔，小虹也震驚道：「怎麼會？」

「她們家其實欠了很多錢，後來她的家人決定將當賣去……做……」阿伯說道後面語不成聲，雖然沒哭出來，但悲憤莫名。

「不是才國小嗎？」小虹張大嘴巴。

「哪管的了那麼多啊？家裡什麼能賣的家當都賣了，只剩下她可以……」阿伯抿緊嘴巴，說：「一個還那麼小的女孩子，怎麼受的了？當天就……」

阿伯後面沒說出來，因為眼淚終於決堤。

我也看不下去了，輕輕拍著阿伯的背，說：「阿伯，別哭了啦。」

「嗯嗯。」阿伯啜泣著點頭。

「值得讓你流淚的人，不會讓你流淚。」我。

「嗯。」阿伯擦擦眼淚。

小虹的眼框也濕濕的。

「小女孩，妳有談過戀愛嗎？」阿伯抬起頭，臉上都是鼻涕眼淚，還有一些噴到我的衣服上面。

「有哇，」小虹說：「我男朋友人很好的，不然你問他。」小虹用手戳戳我。

「少年仔，真的？」阿伯對著我問。

「嗯。」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小虹的男朋友常常會來店裡捧場，雖然長的不帥，不過是那種「看起來很可靠型」的。有時候他會跟我聊上兩句，我覺得他人還不錯。

「是喔，那就好好抓著，別讓他跑了喔。」阿伯甩了一下鼻子上的鼻涕，「我前幾天在書店上看到……」

幹麻？這次又是哪本書？

「有一句話說：『16歲時看到的愛，是純潔的。在36歲，字寫的漂亮不如眉毛畫的好』，真是寫的一針見血啊！」阿伯興奮地說。

「嗯，這句話真不錯。」小虹。

「是不錯。」我。雖然我不太清楚那句話到底在說什麼鳥。

「我們來約定吧！」阿伯激動地說。

「約定？」

「約定，以後我們不再留一滴眼淚！」阿伯伸出小拇指：「一起打勾勾！」

「嗯！打勾勾！」小虹很配合地馬上攀上去。

而我……

兩個人都在看我。

「打勾勾。」有點不甘願，但還是把手伸了出去。

三個人一起打了勾勾。


當天，阿伯離去的背影不是瀟灑的，是落魄的、孤獨的。

他的背影讓我想起國小時一位國樂社好友的背影。

那位好友的背影號稱我人生十大最痛心的事件之一，至於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改天再跟大家聊聊。

剩下的 待續... 回覆是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