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特西斯躺在路西法的床上，眼眸緊閉，呼吸微弱，昏迷不醒。

路西法坐在一旁的軟椅上，身子無力地癱靠著椅背，從他的樣子看向上去，好像正在休息，但細看下會發現，他的眉宇打了極深的結，擱在扶手上的雙手也握成拳，治療師的話在他腦海裡震盪著。

因為斐特西斯的精神體遭受到致命性的傷害，又擅自將唯一能修補精神體的生命力過度消耗，雖然暫時能依靠魔法藥物維持他生命的機能，但是最長也無法超過二十天，二十天後，斐特西斯就將神形俱滅。

路西法握緊得雙拳因為過份用力的關係，關節處發出聲響，指尖幾乎要陷入掌心中。

該死！他從來沒有想過斐特西斯會比他更早死去，自己才是那個該死的人，因為自己的關係而犧牲的人，到底還要多少才夠？這樣的罪惡和折磨要到何時才能停止？

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吾主。」列凱爾的身影填入門框，他的指輕叩開啟的房門。

路西法沒有動作，他聽聲音便知道來者是誰。「列凱爾，有事嗎？」他無力的問道。

「您不休息嗎？」他走入，聽見路西法的問語，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下了。自從知道斐特西斯的事後，吾主不言不語已經有好些天了。

「我不累。」路西法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怎麼能睡的著。

「但是您已經好幾天沒闔眼了。」列凱爾半跪在路西法跟前，凝視著他疲倦頹廢的神態。

路西法的視線仍然投射在前方，但紅眸裡接收到的卻是不知名的遠方。

「列凱爾，你知道嗎？來到闇黑後，我一直想遺忘有關天界的一切，我說服自己、告訴自己必須遺忘，也讓自己徹底地相信我已經遺忘了，但是我錯了，當我見到斐特西斯後，我就知道，我什麼也忘不了，愛也好、恨也好，我忘不了。」不知怎麼的，他忽然說起往事，語氣平穩到反到叫人哀傷。

「我知道。」列凱爾將路西法的手包覆在掌中。這樣的結果，他早料想的到，吾主留著的那條鑲著耳環的鍊墜，就是最好的證明。「這也是我追隨您的原因。」

路西法的目光向下移動，落在列凱爾的臉上。「這樣的我，你為什麼還願意追隨？」他是這麼一個渾身充滿罪孽的人，讓周遭的人都不幸的罪孽之子。

「因為您實在是太善良了。」列凱爾細長的眸子流洩出暖暖的光芒。

「善良！？你是在安慰我嗎？」路西法的嘴角一揚，逸著自嘲的笑意。「多少人的血濺染在我身上，我毫不猶豫地奪取別人的性命，只為了自己的希望，我恨給我永恆痛苦的天，但是不知不覺間，我也扭曲地帶給別人痛苦，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活下去。」傾洩而出的話語，哀絕地好比致命的瘋狂，追求著那崩毀的樂園，連一絲光芒都見不到。

列凱爾站起，走到路西法的身側。「吾主，在您扼殺別人的生命，讓鮮血在您眼前濺落的同時，您折磨的人其實是自己，藉由不斷的殺戮，懲戒著曾經犯下的罪惡，用逐漸累積的原罪，將自己逼成不可饒恕的罪人，這都是因為您善良到連一絲絲內心的苛責都禁不起。」所以乾脆讓自己走到最深層的黑暗，然而還是逃不開那自責的枷鎖。

他勾攬著路西法的頸際，單掌撫上他的臉龐，將他的臉埋入自己的懷中。「這樣的您，為什麼沒有資格活下去？」他下了最後的結論。

「但是列凱爾，現在即將因我的關係而死的那個人，是我最愛的人啊！」路西法的指掌拉扯著列凱爾衣襟，從喉頭裡擠出的聲音生澀微顫，宛如生了鏽的齒輪在轉動。

列凱爾暗暗倒抽了一口氣，心頭瘋狂地抽痛，像海浪般襲捲而來，他卻只能強自鎮靜。

這是他早就知曉的事情，但是當吾主親口承認時，為什麼他還是……痛苦地近乎要死亡。

「不只是這樣，斐特西斯跟我說，在我的心中見到的絲帝蕾兒，可是我卻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也許是因為我根本不如自己想像般，這麼關心她。」路西法的神情萬般痛苦。他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啊！

列凱爾的眸底驚訝閃逝。絲帝蕾兒竟然在吾主心中！這就是為什麼他找遍人界都無法感應到她的原因，但是為什麼她會進駐在吾主的內心？

「列凱爾，你告訴我，我這兩百年來，到底做了些什麼？我自以為是誰？慈悲的救世主嗎？我讓誰得到了幸福？沒有！只有血流成河，結果到最後我誰也救不了。」路西法的聲音哽咽。

感覺到胸前溼熱的液體，列凱爾沉默以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吾主的淚水，一個人能承受的終究是有限，當靈魂都破碎後，能留下來的，只有唯繫希望的夢，即使明知是虛假的，也要欺騙自己，這就是唯一的真實。

「列凱爾，吾主怎麼樣了？」見到列凱爾踏出本部，綺羅趕緊湊上前去，不只她，蒼和索幽也都等在外頭。

因為這幾天吾主不眠不休也不言不語，令他們都憂心不已，商量的結果，也只能讓跟吾主最親近的列凱爾一試，看是否能使吾主恢復正常。

「吾主開口說話了，但是他的精神不是很好。」列凱爾簡潔交待一下，省略他們中間的談話。

「吾主還願意開口就算萬幸了。」蒼欣慰一笑。

「現在是好了，但是接下來才是問題。」索幽淡淡的說道。

眾人互相對看了一眼，心裡有數。

要是斐特西斯真的死了的話，吾主只怕也……

「我去治療師那裡看看，說不定他已經發現什麼方法能夠救醒斐特西斯。」蒼又恢復平常掛在臉上的笑容。現在這樣，光是擔心也無濟於事，還是去幫忙治療師查古文獻，說不定上面有記載治療的方法。

「我也去。」綺羅跟上去，與蒼一同離開。

列凱爾和索幽相互交換了個眼神，了解對方眼中的意思，也各自離去。

剩下的只有瀰漫在空氣中，那風雨欲來前的平靜，未來已經改變了。

列凱爾平躺在綴滿青草的河堤旁，海藍的天空盡收他的眸底，徐徐的微風拂在他身上的每一寸。這樣一個地方，當然不是闇黑，而是人界，一個適合他整理雜亂思緒的地方。

吾主的一番告白，讓他的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如果吾主是可悲的犯罪者，那他呢？他就是偏激的信仰者吧！但光是這樣還不夠……埋葬在吾主內心許久的斐特西斯，不論生死，都即將要取代他的位置，遲早有一天，他一定會從吾主的心中被除去，不！他絕不輕易讓步！

若說絲帝蕾兒的事，讓吾主步入黑暗，那斐特西斯的存在，就成為唯一能與吾主相互羈絆的光明，他必須要成為超越光和暗的存在，那只有……

敏銳地察覺到氣流倏然竄入的變動，列凱爾一躍而起，因為被打斷了思緒而心情惡劣，眸子不悅地瞇起。

是誰？

在見到來者的長相後，更散發出血腥的光芒。「帝德！！」他低聲吐出對方的名字。真令人意外，想不到這個令人厭惡的天使真的沒死，他來做什麼？這附近還有別的天使嗎？

帝德面無表情，空洞的雙眼直視著他，竟令他一瞬間有種在與屍體對看的錯覺。只見帝德使用「殘象」，利用虛擬螢幕與列凱爾對話。

「你放心，只有我一個，我並不是來殺你的。」

列凱爾的眸子掃過螢幕上的文字，警戒的心裡並沒因此放鬆，指掌上竄著電流。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自己都不反對幫吾主殺了他。

「我是來幫你實現願望。」螢幕上又出現了一行字。

半晌後，列凱爾收起了殺戮的氣息。「條件呢？」他緩緩地開口問道。

螢幕打出了一段文字，列凱爾的視線隨著閱讀的速度而移動。

「你想做什麼？」目光微歛，他問道。

「這只是為了實現你的願望計劃中的一步，當然，你現在還是可以回絕與我合作。」

列凱爾沒再多問，等於默允了帝德的提議。

超越光和暗的存在，那只有……殘忍的殉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