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08 09:34:48伽藍

一根菸番外_烈陽(上)


烏雲密佈的天空沉重地彷彿壓在頭上,像要滅絕整個城市的大雨如注,深夜十一點,星期四,風雨的號哭迴盪城市每個角落

蜿蜒雜亂的巷道林立公寓,死角處處,路燈多盞都是壞的,暗夜裡,半空懸浮出橙色的光點,微微綻開,旋又覆滅。

撐著黑傘的男子含著菸,坐在轎車車頭往一棟公寓的天台看。

天台上,也是一張黑傘,一點的菸灰火光,一個結了婚的男人──成染。

底下,成染視線的死角,方莫醒抽著他的菸,如同從前他們一同在天台的模樣,彷彿他們沒有隔著數十公尺的距離。

深夜十一點,星期四。

童話夜光圖依舊璀璨。然而成染公寓的陽台落地門,也有女主人繪上了可愛俏皮的童話人物,故事裡的公主王子輪番上陣,普通的塗料,用色卻輕快明亮、繽紛多彩,黑暗裡雖然不甚清楚,終究是個能見日光的東西。

收下喜帖的那天後,方莫醒再也沒有上過天台,他依然來,遠遠的,和成染共享一根菸的時光,共享他人生的全部。

****************************************

「方莫醒,你又跑哪去了?」甫進自家門,便聽到暴跳如雷的吼聲,連水晶燈都被震得顫抖。

「小聲點,還有,你工作都直呼老闆的名諱嗎?」方莫醒冷著一張臉質問,但他的語氣很平,像是剃除情緒,忠實地陳述一件事實。

「兔崽子,我怎麼教你的!」老年人暴怒的聲音跟著響起,一掌風朝大嗓門青年的後腦巴去,一邊對著方莫醒恭笑,「您回來啦。」

「復叔。」方莫醒禮貌性地微笑。他並不是敷衍這位老管家,只不過他表達情緒和言語時,都本能地先在腦袋裡轉過一遍,再真的東西七拐八彎,也就真裡摻假了。

「外公,你不要再巴我的頭了。」吃痛的玄弈咬牙偷瞪方莫醒。

兒時父母意外過世,他被外公接進方家住過一陣子,當時的方莫醒十來歲,卻比三十歲的人還沉穩,沒有一絲少年該有的血氣方剛,外公總要毛孩子的他以方莫醒為榜樣,事事叨唸,害他對方莫醒異常反感,現今要對著他喊「老闆」著實彆扭,這個想法又自心理反應到生理,生理反應到嘴。

「我就專管教你這沒規矩的。」老管家作勢舉起手。

玄弈反射性往旁邊跳,小聲碎唸:「真倒霉,就說我不要,還硬塞我這份工作。」

「嘀咕什麼?」老管家人老,耳朵卻很靈。

「沒什麼,只是方……老闆每次不見人影,你就罵我這個司機不稱職,所以我剛才……那是太緊張老闆才稱呼錯。」玄弈昧著良心辯解。

「不是告訴過你星期四晚上沒你的事。」老管家真想剖開外孫的頭,看裝些什麼記性才能這麼差。

「對吼!忘了。」玄弈拍向自己的額頭。都怪外公逼太緊,搞得他也神經兮兮,一不見方莫醒就下意識的慌張找人。

方莫醒沒有理會他們的爭吵,兀自穿過他們走向二樓,只在越過老管家時,眼角餘光短暫停留。

若說最熟悉方家祕辛的人,除了本家人,也許就屬老管家。

老管家從他父親那代就在了,老管家的父親也曾待過方家,父子都頗得信賴。父親離婚後,對成染母親所做的種種,老管家不曾和他透露過支字片語,但他隱約感覺老管家知情,如同他從未明確地和老管家交代星期四晚上的行蹤,與他調查成染的事,老管家卻彷彿了然於心。

可怕的洞察力。

還好,老管家不是敵人。

在把老管家當成長輩尊重前,他骨子裡「不能出錯」的金科玉律,更提防著老管家。

無論方莫醒喜不喜歡,情感之前,算計和顧慮都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廢話少說,趕緊去睡,明天要是賴床,我就敲破你的頭。」老管家扔下嘟嚷的外孫,跟在方莫醒身後。

「是,呵呵。」玄弈發出幾聲假笑,在老管家背後非常幼稚地扮鬼臉。

想他好歹讀到研究所畢業,就因為修的是哲學系,業主總以為哲學生只會發呆研究:「桌子為什麼叫桌子?椅子為什麼不叫桌子?」這類問題,完全不考慮聘用他,害他畢業即失業一年。

正巧方家司機因病手術,他外公硬要他頂這位子,直到司機康復。

「不曉得還要多久?」他張嘴哈欠,回到房間洗完澡後,拿本金剛經邊看邊睡。

****************************************

工作、巡視、開會、應酬、慈善、回家;今天和昨天、明天和今天,都是一軌道的東西。

深夜十一點,星期四,一根菸的時間,唯一脫軌。

偶爾,天台上不只成染一個人,他新婚的妻子也會在,那個時候,那一根菸的時間總過得特別快,成染的妻子不喜歡他抽菸,往往她上來,成染便要下樓。

總有一天,成染會不再上那個天台,把和方莫醒這個人認識的片段,扔到記憶的深處遺忘。

總有一天,總會有那麼一天……

方莫醒驅車離開。

老舊的公寓地帶,緩緩被拋在後方,背道而馳。

****************************************

方莫醒繞遍了大半個城市才回家,進到屋裡,玄弈的大嗓門又灌入耳內,不同的是這次沒有老管家的爆栗拳。老管家去參加抽中的美西十日遊,本來是不肯去的,還是方莫醒讓他放了假,原想把玄弈也打發去,老管家死也不肯,非要留人照顧方莫醒,於是可憐的玄弈除了司機還得兼當管家。

「方莫醒,看一下現在幾點了?拜託你晚歸可以打個電話回來嗎?」玄弈啪啪地奔到他面前,用力戳著逼進他眼睛的手錶。

「復叔交代過什麼又忘了?還有,稱呼。」方莫醒其實不是注重稱謂的人,但他的話、他的行為,從來無關他的意願,沒有「想」,只有「應該」。

「老闆。」玄弈不甘不願叫喚,然後又板起晚娘面孔,「你星期四晚上要去搞什麼祕密會社我不管,但你沒有凌晨一點半才回家的紀錄,我怎麼知道你是撞車還是被尋仇?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外公還不劈死我!」

「語氣不佳。」面對他拉雜一串,方莫醒簡短評語。

「……」

玄弈若無其事地甩甩手,捲起袖子,「我要殺了你!」他無預警地狠撲上去,附送一拳,可謂勢不可擋,等他意識被順勢過肩摔時,已回天乏術。

「你實在不像唸哲學的人。」方莫醒搖搖頭。他拉住玄弈的手沒有放開,在後者落地前向上提,減少對方頭部與脊椎撞擊的機會。

瞬間被秒殺,感到非常丟臉的玄弈卻消了餘怒。他也是練過柔道的人,知道方莫醒是用練習的技巧摔他,保護了他的周全。

「讀哲學的不是只會傻笑、幻想、流口水。」他抿嘴道。

「我是指你行事衝動。」方莫醒讓他平躺後鬆開手。

「解構與邏輯、宇宙學、形上學,我如果認真用哲學的層次探討你,你就該怕了,那可是看透真理的學問,就像……人與機器的區別。」玄弈仰躺著和方莫醒對視,這是他進方家以來,第一次心平氣和的與方莫醒對話。

方莫醒淡然無語,但沒有持續太久,「會議時間提早,七點前出發。」他的聲音冰涼平緩,像清晨沉靜無波的湖水。

玄弈嘆了口氣,「我果然……還是超討厭你的。」

 

 

 

***************************************

形象圖:玄弈和方莫醒

我要回應(本篇僅限會員/好友回應,請先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