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7-09 06:01:47伽藍
為你衷情_之2
凡事都有個開端,他和東堂莊也是如此,彼此的糾纏起始於「一碗麵錢」。
每回兼職的家教課結束,方子研常會來這個小夜市吃宵夜,一來是因為夜市離他兼職家教的地方最近,二來是固定光顧的那家麵攤特別便宜,而且和老闆混熟後,麵和料還會比別人多那麼一點,這對缺錢的他來說不無小補。
他的老家在中部,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家裡務農,父親自豪靠著務農自力更生與養活孩子,卻也希望小孩別從事務農這種辛苦的差事,北上工作才有出息,在看他對音樂有點天份又有興趣後,硬是籌錢讓他學音樂。
雖然高中時他就打算兼工讀貼補家用,讓父親不用那麼辛勞,可父親堅決反對,只因學音樂的人最重要的就是雙手,如果受傷可能會讓幾年下來的努力都白費。
大學後,去應徵音樂家教職務,既不用怕搬重物,時數又短,他父親才鬆口答應,但仍會不定期匯些錢上來,直到他連續好幾次休假回家時將錢原封不動還回去,他父親才停止。
現在他每個月都靠家教薪水過生活,手頭雖然稱不上寬裕,但平常他除了拉琴沒別的嗜好,開銷不大,倒也餓不死。
走到熟悉的攤位前,還沒開口叫麵,老闆已經爽朗的朝著他吆喝:「災啦!擔仔麵一碗。」說著,熟練的下麵,一邊又有一句沒一句和方子研國台語摻雜的聊起來。
方子研樂得回應。會唸音樂系的,確實富人多於窮人,很多甚至有出國留學的打算,彼此競爭激烈,勾心鬥角的程度比一般系來得嚴重,同儕間的感情當然談不上多好,能聊的事自然有限,像這樣和麵攤老闆閒聊反而讓他覺得放鬆。
等到麵裝碗好後,老闆甚至免費送顆滷蛋給他,他道謝接過,另一手從背包裡摸索著皮夾,但背包裡除了車鑰匙和手機外,什麼都沒有,原先還猜是不是忘了帶出門,回想時卻肯定有將皮夾丟進背包,因為就在剛才他還將今天領的薪資放進皮夾。
剎時竄起不好的預感,忽然想起在他翻背包前,拉鍊就早被拉開。
不是這麼倒霉吧!
彷彿被雷劈到,整個腦袋是空白的,他不死心更仔細翻找背包,但就是摸不到皮夾,實在不得不臉色大變的接受皮夾包含一個月的薪資真的付諸流水,白白送給扒手花的事實,只怪他猛顧著手上裝小提琴的木盒,心超疼的同時,也煩惱麵錢該拿什麼付。
抬頭望了下老闆,老闆正招呼別的顧客,他想不到賒帳以外的辦法,只好尷尬丟臉的叫道:「頭家。」
「安抓?錢家治放,哇滴磨營。」
看老闆這麼回答,他一時更難說出口沒錢的事,但也只是一時,終究還是得說,硬著頭皮的解釋道:「嗯係啦!哇欸錢……」還沒說完,突然肩膀讓人一拍,他困惑回頭,乍叫出聲:「學長!」
「多少?我幫你出。」
方子研登時錯愕,疑惑地看著面前這位很有名但他不熟的學長。在他的印象裡,這位學長話不多,很少笑,雖然不至於殺氣騰騰卻也沒什麼表情,舉手投足間挺威嚴的,他還看過他一個眼神使喚學生會長。
透過記憶思來想去,不僅不懂他怎麼會搭理他這種小人物,也不覺得他是個細心到會在密麻的人群中發現偶爾撞見的學弟,或根本沒印象認為只是沒錢付帳的陌生人,也不覺得他好心到像會說:「學弟,沒帶錢我先幫你付。」而應該是:「沒錢跟我說幹麼,留下洗盤子。」才對。
「學長?東堂莊學長?」基於以上結論,他不太肯定而用姓名確認有沒有認錯人,說不定是叫什麼「西堂莊」、「連莊」……等等,長得很像東堂莊的陌生人而已。
那個人微微擰了眉。「我是,先結帳吧!」
方子研看東堂莊將一百元塞進他手裡,怔愕了會兒後,一邊點頭一邊道謝,再趕緊結帳,然後把剩餘的零錢還給他。
「學長,剩下的錢我明天再還你,方便留手機給我嗎?」明明是平常的要求,方子研不知怎麼的,最後那句講得很是氣虛。只怪兩人平常像活在不同世界,東堂莊一看就是領導型的人物,不論自己做何要求,好像都別有居心。
「好。」簡略的回答後,是一連串的動作。
他看東堂莊拿出滑蓋手機,不知想幹麼,一度聯想到他該不會就是所謂「中看不中用」的類型,看上去菁英似的,卻是個連自己手機號碼都會忘的糊塗蛋。
方子研背包裡的手機忽然響起。
本因為吵雜的關係,方子研沒有聽見,但手機同時開了震動,震了幾下後,也就讓他發現,他自然而然的翻開包包拿出手機,正準備接聽的時候,鈴聲忽然掛斷,他看了螢幕上顯示的號碼,很陌生,不是認識的人。
「誰啊?」下意識困擾的喃喃自語。
「我的號碼。」東堂莊沉穩的出聲解答。
「啊!哈哈哈……」他恍然大悟,竟然忘記可以直接用來電顯示的方式記錄號碼,他對於自己的愚蠢報以乾笑三聲,一轉神,又察覺不對,目光透出迷惘。「學長,你怎麼有我的手機號碼?」
「走吧!麵要糊掉了。」東堂莊拍了拍他肩頭,自顧走出夜市。
方子研跟在他旁邊,還是很好奇,可他又不是笨蛋,能感覺出東堂莊是故意不回答他的問題,偷瞄了旁邊高他一個頭的人後,試探性的再提問。
「學長,我的手機……」話說到一半,肩膀被人撞了下,加被狠踩一腳。
「抱歉。」對方還算有禮貌,匆匆道歉,又和朋友黨說說笑笑的在人群中卡位前進。
他卻因為痛楚悶哼一聲,虯起眉心。
「人很多,小心點,別只顧著琴。」
「嗯。」
接下來的路途,方子研非旦沒再被撞到踩到,還走得意外順暢,察覺怪異的時候,才發現是東堂莊神不知鬼不覺的在他替開路。
他對東堂莊的看法又更加翻紅,從原本幹練冷漠的知識份子提升到外鋼內柔的熱心人士,還直想著不該以貌取人,要改改這缺點。
兩人步出擁擠夜市時,東堂莊偏首問方子研:「你機車停哪兒?」
方子研指了個方向,好巧不巧和東堂莊同一位置,便一道走,哪知到停車處,方子研左瞧右瞧就是瞧不到自己的機車,懷疑是不是記錯停車位置,還在附近前後查找好幾回。
「不是吧!」他無法置信的大喊,直詛咒連他的破爛中古機車都要光顧的小偷。
東堂莊看他那樣慌張錯愕兩眼瞪大,立刻猜到發生什麼事。
「車被偷了?」
方子研一臉世界末日的淒慘表情點了頭。
「搭我車,我載你去報案。」
「好。」方子研垂頭喪氣的隨他走,忍不住將滿腹的倒霉傾述而出。「學長,我今天真的很衰,剛才皮夾才被扒走,現在機車又被偷。」
「怎麼現在才說?信用卡和提款卡都要快掛失止付。」東堂莊有些責難。
「我沒信用卡,提款卡裡只剩幾十塊,不急,我想說等下去警局報案時,再問看看掛失的電話號碼。」他心疼的是剛領的薪水,不過也慶幸昨天才將存到一定金額的存款匯回家裡,銳減損失的可能性。
汽車停放得不遠,方子研講完話後已經到了,東堂莊遙控解除中控鎖和防盜器,便要方子研上車。
方子研按他的意思坐進副駕駛座,腦袋還不時轉來轉去打量車子,雖然他對汽車一向沒研究,但光看廠牌和內裝,也曉得鐵定是令他咋舌的售價。
「明天中午過來C棟103找我。」東堂莊坐進車時,淡淡交待了聲。
「好。」方子研想東堂莊的意思應該是要他中午拿錢去還。
之後兩人沒再交談,但沒因沉默氣氛讓人尷尬的坐立不安,車內放著治療系的輕音樂,對不喜歡流行歌曲的方子研而言聽得很舒服,眼眸都快閤起來假寐。
不過在他快睡著之前,車已開到最近的派出所,東堂莊陪著他進派出所報案,順道打通掛失的電話,筆錄大概做了一個多小時,結束時,牆上的鐘都快指向十一點。
因為搶不到宿舍,為了省房租,方子研住得有些偏遠,就連公車也兩個小時才一班,更是晚上七點就結束最後一班車,東堂莊沒有抱怨路途遠送他回家,這讓他很是感激。
他注視著他剛毅的側臉,心想,其實東堂莊是個溫柔的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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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方子研依舊認為東堂莊是個很溫柔的人。
可是為什麼愈是被溫柔對待,愈是覺得寂寞?
也許世上存在多少人就存在多少寂寞,所以誰都不想一個人渡過一生,但即使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寂寞的感覺卻只是愈來愈多,如他,如東堂莊。
望著桌上唐華留下的手機號碼,方子研很眼熟,這一直是他始終記得卻刻意去忽略的一組號碼,是東堂莊的手機,他並沒有換號碼。
方子研遲疑了片刻,而後將記著號碼的紙片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再從手機叫出電話薄,在東堂莊的人名上按下刪除鍵。
既然要和過去做個了結,那麼這次要斷得乾乾淨淨。
他這麼和自己說道,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從大學時代就使用,早就到期的手機門號,方子研卻小心翼翼的不肯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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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東堂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