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知九重天上有什麼？

煙雲籠足下，蒼天霧水茫。

九重天，不過是空無，但空無間卻處處是清淨靈氣，讓人油然忘憂解愁。

我攜著冬君離開凡塵人世，在這九重天上恣意遊走，哪兒都是我們居住之所，冬君要什麼我便給他什麼。我一揮手，便長出仙花仙樹，一拂袖，又能結下霜雪。

九重天上九重宮，九重宮闈九川流。重重宮闕都是我為冬君建的，條條川水都是我為冬君造的。

然後在此同時，人間卻慢慢污濁了。

即便他們為自己建了一套制度遵循，但凡人有凡心，凡心貪嗔癡，終究還是擋不住名利猜忌，於是心生魔、魔生心。

那些活在底下的神一個個漸漸受不了，濁氣日積月累地腐蝕他們的仙體，無力抗衡的很快化為無形，自三界消失，剩下的，竟紛紛湧到九重天上來。

這可讓我頭疼。當初和冬君隱避到天上來，本就想圖個清淨，現下還清淨什麼，尤其是那凡事稱王稱帝的龍和暴躁易怒的蛟，更是攪得天上一團亂。

盛氣凌人，佔地為王，和眾仙衝突不斷。

他們與我無關，我本不想管，但龍和蛟竟鬧到冬君那去。

冬君那是什麼性情，看似恬靜，其實心高氣傲，怎容得別人撒野，一擰眉，狠狠教訓了來人，可是龍蛟平時雖水火不容，鬥起來倒有志一同結為盟友，先攻冬君。

傾刻，冬君住的那座宮所燃出火舌。

我當時正在不遠處，一見便知不好，趕過去時，龍和蛟讓寒冰凍得四肢僵硬，難以動彈，而冬君被困火海，頻頻往牆邊退去，似乎對這樣的酷熱難以忍受。

我趕緊招來大水，滅了那場火，直奔冬君身邊，方到旁邊，冬君的身子就軟軟朝我倒下，我的雙臂圈住他時，赫地發現他背後有道長深的血口，應是利爪所傷，難怪他面對那片熾火無法全身而退。

「帝釋天，好熱。」冬君的頭靠在我肩上，雙目垂閉，柔長的白髮和我垂下的黑髮纏繞一起。

我慍惱難消、心火難抑，面色嚴峻地瞪向不知死活的兩個傢伙，隨即仙氣化劍隨掌風疾出，一絲絲尖如針、密如網，將龍和蛟萬劍穿身，臟腑破的破，毀的毀，只差一步便要魂飛魄散。

稍為宣洩了怒氣，我才帶著冬君回去為他療傷，鮮血從他背後湧出，他側著頭趴在床上，渾身發燙，人彷彿要化掉似的。

我焦慮地心都快跳出喉頭，滿心擔憂冬君會不會真的融回一灘摻和著我的血的雪水。

血很快止住了，我取來溼涼的巾帕擦拭著他肌膚上的血污。他半闔清冷眸子，微蹙眉頭，雖是不喊一聲疼，但我知那是他在忍，他這般傲氣，怎會說個痛字。

可我自己心疼，他的命是我給的，也是我一手帶大，他是我的血、是我的肉，怎可隨意讓人欺凌。

思即此，又恨不得去把那龍和蛟一片一片剮下，還要把那些擾人清淨的什麼神什麼仙的全給踢下凡塵人世。

我順順他一頭白絲。「冬君，你歇著，絕計不再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來尋你穢氣。」霍地站起，欲照自個兒的想法還九重天上一片寧謐。忽有道纖纖人影躍入眼界。

「女媧？」

「果然出事了，我還琢磨是誰教訓了那惹人嫌龍和蛟？想來也只有你。」女媧蓮步輕移，走近床邊，伸手想觸碰冬君的臉，冬君卻別開去，她不以為意的一笑。「這孩子真是漂亮的緊，難怪你這般護著。」

「別碰他，你們一個個都給我下去，不許待在九重天上。」我擋在他和冬君中間，語氣不悅已是客氣，換作別人，待遇只會更糟。

女媧並不動怒，反倒笑得開懷。「你這是在遷怒呀！」

「是又如何，九重天上的一切都是我造的，難不成我還不能收回？」我沉聲問道，但並不是真的在徵求她的意見。

「可到了下界，時日一久，眾神仙氣終會濁去，那時可是會灰飛煙滅。」

「與我何干。」我冷笑。

「帝釋天啊帝釋天，你怎不明白，萬物的存在皆由其意義，我倆也不例外，你想你是為了什麼而存在？」女媧低嘆一聲。

我遲疑半晌。我從未想到這層面，只是純粹活在這世間而已。

「你甭趕人了，不如按你的意思定個天界律條，讓眾神有個規矩，不服的隨你處置，至於那愛惹事生非的龍與蛟就罰他們待在陰冷潮溼的海底，無你之命不得入天門如何？」女媧提議道，一邊又拿出青瓷瓶遞給我。「這是我練的丹藥，挺費時的，我自個兒都捨不得用，讓冬君服下吧！包管他的傷不消一刻痊癒。」

我接過，深知女媧這是在跟我討人情，思緒來來回回轉了幾次，終是答應下來。轉過身時，見冬君正抬眼望我，神態說不出他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但事情還是大抵定下，當女媧和眾神宣告了我和他達成的共識時，眾神無一有異議，我想約是他們看見了被我重創、沒有百來年修身養息無法復原的龍和蛟。

後來，我跟女媧提起這時的臆測，她笑道：「這也是個原因，不過更多的是他們感謝你，畢竟那兩隻仗著道行高囂張跋扈，眾神都等著哪天他們讓人收拾去，這可不大快人心。」

自作孽不可活，我想指的就是這個吧！

天規訂下後，眾仙各司其職，我又將九重天劃為四方便於管理，各由四位神衹掌管，分別為：東方天帝伏羲、西方天帝少昊、南方天帝炎帝、北方天帝顓頊。

我則順理成章成了凌駕眾神之上、掌管天庭的天帝帝君。

女媧又求了我，讓我將她造出第一個人的地方──華胥氏，定為淨土，三界爭鬥、天災人禍皆不可波及此地，我細想來並無不妥，欣然允諾。

在處理完這些事之前，蛟、龍早讓我命人扔到海裡去，在那鬼地方，焉焉一息的他們是死是活，都是他們的造化，是他們的命。

而冥王掌管從無人管理的幽冥魂界，和伏羲與少昊雙雙失蹤，還有忘川和夢川改變了冬君的一生，都是很久後的事了，但說久其實也不久，一千年聽來是這樣的漫長，眨眼間卻已從眼前滑過、從掌中流逝，只留下不變的九重天，不變的景色。

還有……

清冷的……冬君的面貌。

我錯以為，數千年都這麼過了，將來也不會改變，然而，我真的錯得離譜。

錯得離譜。

那年，人間下著紛亂的大雪，像我從前看過的荻花，飛散滿天，絮絮濛濛。

冬君躺在臥床上，僅靠我渡的一口仙氣護住魂體，身子單薄的好似要化成一場雪，向人間飄零而去，散落無蹤。

我無能為力去阻止他的消散，只能在床邊夜夜陪伴，冀望那個害他至此的雷澤，能夠在冥界取得忘川的水。

這之間，發生太多的事，多到我來不及細數，就已走到盡頭。

驀然回首，才知千年前的自己，太過天真。

我細凝冬君移不開眼，手在他髮上順了一遍又一遍。就像他的髮和我的髮在我們親近時常交疊著，我和他，也早纏在這萬千千結中。





那時，我真的不懂什麼是寂寞。





真的嗎？

我想留下冬君，無論用什麼卑劣的手段，我都要……

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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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帝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