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良著作集＞菩提品＞學佛札記

　　　◎實現自我

　　　　　　　　　　　　　　　　　　　　　⊕潘文良　撰

嘉容‥
　　阿文常謂‥
「時空，是解決問題的最佳能手；
　時空，是破壞感情的最大殺手。」（感情‥親情、友情、愛情。）
　　所以呢！想到時候，就寫封信，問候問候。
　　最近感冒了，吃了藥，還沒好，真是不好玩啊！
　　最近，想了個故事，說給妳聽聽嘍！
　
　　早晨醒來，坐在桌前，突然看到——
　　一隻麻雀，叼了隻竹筒蟬（螗蟬），飛到窗口……
　　時已入冬，家鄉的蟬聲，早就杳無可聞了，不過這幾天，又聽到有隻竹筒蟬在「獨唱」，雖然是在遠處，不過在這兒，仍聽得很清楚。
　　那竹筒蟬，唱得很特別，聲音還是‥「該該該該愛……該該該該哀……」的，不過，「節奏」倒是不一樣——不是一般竹筒蟬的叫法，而且，一般竹筒蟬，總是在早晨、黃昏，或者是天突然暗下來（快下雨）的時候叫，那隻竹筒蟬，卻叫了一整天，連晚上，還時而可聞呢！
　　阿文才在奇怪呢！心想‥〔哪隻竹筒蟬，這麼「高竿」？〕（高桿‥厲害。）
　　今天，竟看到麻雀，叼了隻竹筒蟬過來……
　　阿文看了，心想‥〔這一定就是那隻「非比尋常」的竹筒蟬吧!?　看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呀！也沒比較大、也沒比較漂亮……〕
　　麻雀放下了竹筒蟬（竹筒蟬已經死了），抬頭叫道‥「先生！你好啊！」
　　阿文聽得心裡一驚——瞪大眼睛看著麻雀，心裡叫道‥〔這……這怎麼可能？哪裡來的麻雀，會說人話？　我聽錯了吧!?〕
　　麻雀又叫道‥「生生！請問你叫〈阿文〉嗎？」
　　阿文沒有回答，心裡又叫道‥〔八成……十成我是在作夢！誰不知道‥阿文最會（最愛）作夢了……作夢嘛！這也難怪‥麻雀會說人話，何足大驚小怪的呢？〕
　　麻雀又叫問道‥「先生！請問你是阿文嗎？」
　　阿文點頭道‥「是的！我是阿文……你怎麼認識我呢？」
　　麻雀叫道‥「過去那邊的小朋友，正談論著你——」麻雀停了會兒，又說道‥「他們說‥你是一個作家，寫了很多故事……」
　　阿文點頭笑了笑，才想開口，卻又聽到——
　　麻雀問道‥「你就是那個阿文嗎？　你真的是那個阿文嗎？　還有其他阿文嗎？」
　　阿文的心情，一時像從「聖母峰」的峰頂，跌到「美國大峽谷」的谷底一樣，不禁叫道‥
「我就是阿文！如假包換的阿文……不過不是〈阿蚊〉……
　嘔！是『文章』的『文』，不是『蚊子』的『蚊』，
　如果你要找的是〈阿蚊〉，你就到別處去找……
　過去有條臭水溝，裡面就有很多〈阿蚊〉；
　你要是想找〈阿文〉，那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就是〈阿文〉。」
阿文只見——
　　麻雀聽得仰著個‥呆呆愣愣的頭。
　　阿文一時倒覺有好笑，便抓了紙筆，寫到‥
　　　　我是‥阿文！
　　阿文把紙給舉到麻雀面前，叫道‥「我是‥阿文！」
　　麻雀像挨了一拳似的，退了一步——呼！的一下，竟跌下窗台去了……
　　阿文探頭，只見——
　　麻雀——撲撲撲撲撲的，飛了起來～停到窗台上。
　　阿文不禁笑道‥「抱歉！抱歉……請問……你找阿文，有什麼事嗎？」
　　麻雀低頭看了下竹筒蟬，又抬頭說道‥「我是想來告訴你，有關於這隻竹筒蟬的故事，麻煩你把牠的故事寫下來……你有興趣聽嗎？」
　　阿文點頭叫道‥「有啊！當然有……而且‥我很樂意聽呢！」
　　麻雀‥「嗯！」了一聲，點了一下頭，望著竹筒蟬。
　　阿文坐正了身子，慎重其事地，收起桌上的書，洗耳恭聽般的，望著麻雀……呼吸好像都停了呢！好會兒，竟然一動也不動。
　　麻雀突然抬頭叫問道‥「阿文先生！請問你有沒有什麼吃的？　我一早都還沒吃東西呢！」
　　阿文聽得身子一仰——撲碰！一下‥「哇……」的叫了一聲，跌了個四腳朝天……一時間，狼狽地爬了起來～搬好椅子～坐了下來，又起身叫道‥「有有有！我去拿——」阿文叫著，趕忙跑出房間，到廚房的冰箱，去拿了三塊吐司麵包，順便倒了杯熱開水，回到房裡～坐到桌前～放下杯子，把一塊吐司放到窗口上，叫道‥「請吃吧！」
　　麻雀看了下吐司，又望著阿文，叫道‥「對不起！麻煩你……將它弄碎好嗎？這麼大一塊，叫我從何處下口？」
　　阿文‥「嘔！」了一聲，趕忙抓回那塊吐司，撕下幾塊屑片～放到窗台上，自己也撕了一塊，吃了起來。
　　麻雀叫道‥「謝謝！」麻雀叫著，低頭啄食著吐司。
　　阿文又把一塊吐司，撕得碎屑～放到窗台上，望著麻雀啄食，自己也吃著，心裡一邊想‥〔一隻竹筒蟬的故事……會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這隻竹筒蟬，便是那隻「高竿」的竹筒蟬吧!?〕
　　早晨的天空，原是佈滿著烏雲的，此時，陽光，正從雲縫裡，鑽了出來；葉片上的露珠，閃耀著光亮……
　　窗外很靜很靜，靜得連風都沒有。
　
　　阿文吃光了吐司麵包，又喝了口茶，但見——
　　麻雀也已吃完了吐司屑。
　　阿文便問道‥「飽了嗎？　夠不夠？」
　　麻雀點頭說道‥「夠了！我吃得很飽，謝謝你！我想喝點水！」
　　阿文‥「嘔！」了一聲，將茶杯舉到麻雀面前，叫道‥「喝吧！」
　　麻雀探頭飲了幾口水，叫道‥「夠了！謝謝你！」
　　阿文放回茶杯，重新坐好了身子、左手撐著下巴，望著麻雀跟竹筒蟬，期待著麻雀說「竹筒蟬的故事」。
　　麻雀望著竹筒蟬，一副心情凝重樣子，沒多久，眼角竟流出淚來了。
　　阿文只是靜靜的看著，不敢貿然的「打擾」。
　　麻雀過了好會兒，方才眨了眨眼～甩了甩頭，跳了一下，移了個位置，抬頭說道‥「牠是隻值得敬佩的蟬！」
　　阿文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麻雀又說道‥「牠跟其他的蟬不一樣……嘔！我是指牠的作為、牠的思想……牠是一隻不平凡的蟬。」
　　阿文又點了點頭。
　　麻雀叫道‥「我從來沒看過有任何一隻蟬，像牠一樣的。」麻雀停了會兒，問道‥「你看過嗎？」
　　阿文搖了搖頭，心裡叫道‥〔真是廢話連篇！〕
　　麻雀（像是看出阿文的心事）叫道‥「真抱歉！我不太會說話，真不知從何說起……」
　　阿文放下撐著下巴的左手，說道‥「沒關係！你『有什麼說什麼，想什麼說什麼』就好。」
　　麻雀閉著眼睛，想了會兒，方才睜開眼睛說道‥「你知道蟬的一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在土裡度過的嗎？」
　　阿文點頭道‥「我知道！蟬的幼蟲，待在土裡，除了吸食樹根的水分，和蛻皮成長之外，幾乎是一動也不動的，待上五、六年，然後『出土』，蛻化成蟬；而成蟬的生命，卻只有三、四個星期而已！」
　　麻雀點頭道‥「嗯！蟬的一生，真是很奇妙，竟然能待在土裡那麼久。」
　　阿文笑道‥「蚯蚓也很奇妙啊！牠們終其一生，都是住在土裡……」
阿文說著，但見——
　　麻雀擺著一副‥〔你不說話，別人不會當你是啞巴〕的樣子。
　　阿文趕緊叫道‥「不過，蚯蚓動來動去的、鑽來鑽去的；蟬不亂動、亂鑽，這點很厲害！」
　　麻雀停了會兒道‥「你知道嗎？　這隻竹筒蟬……嘔！我為你介紹一下——
牠叫‥〈阿知〉，『知道』的『知』……阿知是隻了不起的竹筒蟬，你知道嗎？」
　　阿文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麻雀又說道‥「一般的蟬，活不過四個星期，阿知卻活了四個月……整整一百二十二天呢！」
　　阿文叫問道‥「真的嗎……你怎麼知道呢？」阿文一時倒覺得問得太唐突。
　　麻雀叫道‥「我從牠出生後，就一直跟著牠的呀……所以‥我對阿知的一生，清楚很很……所以‥我知道牠的故事……所以‥我說牠是隻了不起的蟬……牠的事蹟，應該讓大家曉得的……」
　　阿文只見——
　　麻雀叫了一會兒，又望著〈阿知〉發呆。
　　阿文趕忙叫道‥「談談你們……怎麼認識的好了！」
　　麻雀抬頭說道‥「嗯！那是在一個曙光初透的清晨，那天，我一如往昔般的早起……你知道嗎？　我們麻雀，是很早起的。」
　　阿文點頭道‥「知道！我看過一大群麻雀，一大早就在一棵大榕樹上，叫得吱吱喳喳的，好不熱鬧……叫得黃葉子，全都掉光了呢！」阿文看麻雀，又「面無表情」的，還是閉嘴的好。
　　麻雀停了會兒，又叫道‥「那天清晨……我跟著大夥，飛到樹林裡找蟲吃……『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嘛！」
　　阿文心裡叫道‥〔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麻雀叫道‥
「當我飛經一棵沙朴子樹的時候，突然看到——
　一隻蟲子，從泥土裡鑽了出來～爬到樹上。
　我一時好奇，便飛了過去，停在那蟲子身旁，仔細的看著那蟲子……
　本來是想一口啄了的，你知道嘛！肚子餓嘛！
　不過，對於那種未曾見過的蟲子，我們也不敢貿然下口的……
　你知道嘛！有些蟲子有毒的，吃了可不好玩，會要命的；
　我曾吃了一隻緣色帶刺的蟲子，中毒了……
　好可憐，像喝醉酒似的，摔到地上，暈頭轉向的，半天也飛不起來，
　還差點兒讓野貓給叼了……」麻雀停了會兒，又繼續說道‥
「抱歉！我說遠了……那隻蟲子，長得稀奇……
　你知道嘛！就是那種『蟬蛻』，我也不會形容……」
　　阿文點頭叫道‥「我知道，我看過……那樣子，的確稀奇……看久了，還真覺得牠像『外星人、外生生物』呢！」
　　麻雀停了會兒，說道‥「我想‥我不應這麼……囉囌的……你知道嘛！長話短說，不然，會佔用你很多時間。」
　　阿文笑道‥「沒關係！我一直都是個很有耐心的『聽眾』，你說吧！」
　　麻雀又說道‥「接著，我看到一隻蟬的蛻變過程，你知道那情景嗎？　你看過嗎？」
　　阿文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叫道‥「實景是不曾看過啦！不過，在書上，看過照片……嘔！我很小的時候，看過……」
　　麻雀叫道‥「那我就不多說了，那過程很精采，也是很……不容易的，像我過去的孩子出生時，令我感到無比的驚喜……」
　　阿文叫問道‥「嘔！你是……妳是『母麻雀』呀？　妳多大了？」
　　麻雀叫道‥「你叫我〈雀子〉好了，我活兩年多了，長大時，下了四個蛋……小麻雀們，我辛辛苦苦的餵養牠們，牠們長大了，一飛四散，如今，也不知在何方……說來，有點心酸，你知道嘛！很多動物都是這樣的，『一旦羽翼成，飛去不回頭』的……我過去也是這個樣子，所以‥也不怪孩子……世態嘛！」
　
　　　　　　＊　　　　　　＊　　　　　　＊　　　　　　＊
　
　　原來，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沒想到阿文這麼「認真」，一扯又沒完沒了了，看來，還是先放下筆來——吃飯去，有空再繼續「編」下去吧！
　　很精采、很感人的喔！
　　下回再見！
　　　　　　　　　　　　　　　　　　　阿文
　　　　　　　　　　　　　　　　　　　　　1993.11.03.三　12:00:00
　
　　阿文聽了，說道‥「眾生來此世間，除了『乘願而來』，能得自在之外，其他的，不外乎是來‥『討債、還債、報恩、報仇』的；相聚不過是因緣和合，緣盡則散，孩子離去，自是彼此緣盡了，只是‥『緣盡情未了』，叫人‥『不甘、不捨』罷了！」
　　雀子點頭道‥
「嗯！看來我們是扯遠了……阿知出生後，迎著朝陽，吸吮著露水……
　你知道嗎？　蟬只吸吮露水或樹汁而已！
　有一回，我的朋友〈麻子〉，飛了過來，看到阿知，引頸就要啄……
　這是後來發生的事，你不介意我先講吧？」
　　阿文說道‥「你說吧！沒關係！」
　　雀子望著阿知，又繼續說道‥
「阿知，牠真是有智慧啊！
　　阿知一點也不害怕，輕叫道‥『請問‥你為什麼要吃我呢？』
　　麻子叫道‥『我肚子餓啊！』
　　阿知叫問道‥『那我肚子餓，是不是也可以吃你呢？』
　　麻子‥『嘿嘿嘿嘿！』的笑道‥『你是吃不了我的啊！』
　　阿知又叫問道‥『那老鷹、貓頭鷹呢？　牠們肚子餓了，你是不是願意，給牠們吃呢？』
　　麻子搖頭叫道‥『當然不願意啦！誰不要命啊？』
　　阿知反問道‥『那我又豈願意讓你吃？　我又豈不要命呢？』
　　麻子一時愣在那裡，呆呆的看著阿知。
　　阿知又叫道‥『將心比心嘛！你們麻雀，不也吃穀子、果子嗎？　那又何必吃蟲子呢？　想想‥你要是被老鷹追逐時，所承受的恐懼和痛苦……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嗎？』
　　麻子答道‥『沒有！不過有回下雨，我的翅膀，被雨打濕了，跌到地上，被一隻貓發現了，我飛不大起來，被那隻貓，追得連滾帶跳的……死裡逃生，的確是很恐怖、很痛苦的事。』
　　阿知叫道‥『那你應當以此之心，去體認蟲子之心嘛！再說‥你要吃飽一頓，要吃多少蟲子呢？　你造成那麼多蟲子的恐懼、痛苦，你於心何安呢？　去吃穀子、去吃果子吧！那些，同樣能讓你胞腹，卻讓你吃得安心得理啊！』
　　麻子叫道‥『果子不好找啊！況且，我不吃你，別的鳥，也會吃你啊！』
　　阿知叫道‥『既然你這麼說，我也懶得跟你辯，我的時間，很寶貴的，你知道嗎？　我們蟬的生命，不過三、四個星期……我願意讓你吃，但我不願意，這麼早死，我是隻有理想的蟬，你能等我完成了理想，或者死了，才吃我嗎？』
　　麻子叫道‥『這倒新鮮啊！我第一次聽到‥蟬也有理想的。』
　　阿知說道‥『我要完成一首《生命的樂章》，這是我的理想。』
　　麻子笑道‥『你不過是隻平凡的蟬啊！一隻平凡的蟬……』
　　阿知說道‥『我是隻平凡的蟬，沒錯！我長得跟其他的蟬（竹筒蟬）沒兩樣，也在土裡，待了五年多才「出土」，一樣是飲朝露、吸樹汁度日，但是‥這些都是「外在」，外在平凡，但我還有「心」啊！有心就當有「志」啊！不然，出生只是為吃、只為是生育後代，又有什麼意義呢？　像你，一整天，拚命找吃的，吃飽了就吱吱喳喳的閑扯，拚命的吃，卻還是餓了……天天忙著吃，彷彿無飽時，這樣的生活，你不累嗎？　這樣的生命，有何意義呢？』
　　麻子叫道‥『這些……我倒從沒想過……我的腦袋裡，似乎只是「食物」，只是哪隻「母麻雀」比較漂亮……我從不知道‥什麼是「生命的意義」……』」
雀子說著，突然叫問道‥「阿文先生！你知道什麼是‥『生命的意義』嗎？」
　　阿文望著那隻動也不動的竹筒蟬，心想‥〔果然是隻不尋常的蟬啊！「生命的意義」……這麼偉大的問題……〕
　　雀子又叫問道‥「阿文先生！你對生命的意義，有何看法呢？」
　　阿文叫道‥「生命的意義……」阿文撫了撫頭～喝了口茶，說道‥
「我曾思考過這個問題，我的看法是‥
『生命的意義，不是在「超越自我」，而是在「實現自我」。』自我實現……」
　　雀子鼓動翅膀，飛躍了一下，像發現寶藏似的，興奮地叫道‥「阿知也是這麼講的呀！」
　　阿文問道‥「阿知怎麼講的呢？」
　　雀子昂著頭，叫道‥「昨晚——昨晚，你聽到蟬鳴聲了嗎？」
　　阿文搖頭道‥「沒有！」
　　雀子叫道‥「那真是可惜啊！　阿知在昨晚，終於完成了他的理想，唱出了他的《生命的樂章》……你知道嗎？　那是我有生以來，聽過最悅耳、最動心的……蟬鳴了，那是何等的悲壯、激昂……又是那麼的細緻、悠揚……抱歉！你知道嘛！我不太會說話……嘔！廢話倒是很會說，我們麻雀，你知道嘛！」
　　阿文心裡笑道‥〔當然知道啦！有句俏皮話，就說‥「一百隻麻雀，炒成一盤菜——全是嘴。」嘿嘿！〕
　　雀子繼續說道‥「我們麻雀，是出了名的『長舌』嘛！成天吱吱喳喳的，卻是『言不及義』……很抱歉！我無法形容，也無法模仿阿知的鳴唱……你要能聽到就好了……真可惜！你沒聽到……」
　　阿文笑道‥「好啦！結果呢？」
　　雀子看了下阿知，抬頭又說道‥「我很幸運，剛好陪在他身旁……阿知唱完，聲嘶力竭了，他還是努力的、興奮地叫道‥
『原來生命的意義，是「自我的實現」，而非處心積慮的「超越自我」……』
他說完這話，也就斷氣了，但我看得出，他是『含笑歸天』的，那安詳、滿意的模樣，你知道嗎？　我當時看了，感動得都流淚了，我想‥這是我這一生中，最大的收穫……比什麼都還有價值、有意義……」
　　阿文點了點頭道‥「可以想像得到。」
　　雀子叫道‥「你知道嗎？　我從昨晚到現在，還沒有睡，雖然很累，可是‥卻閉不上眼……我一直在思考阿知的話，可是‥你知道嘛！麻雀的腦子很小，我怎麼想也想不透，你能為我解釋嗎？」
　　阿文想了會兒，點了下頭道‥
「那我就來跟你談談吧！從何說起呢？
　世人追求的，好像總是在『打破記錄』上努力、拚命的下功夫，
　也在『進步、好還要更好』上努力、拚命的下功夫。
　你看運動嘛！游泳、賽跑、跳遠、跳高……追求更快、更遠、更高、更準……
　每一年，都有新的記錄的產生，一個個都在追求『超越自我』……
　物質生活上，房子要一間比一間大、車子要一輛比一輛好、
　衣服要一件比一件漂亮……
　這是人類的欲望，欲望是無窮無盡的，永無滿足……
　（阿文有話說‥『唯有知足——才有滿足！』）
　抱歉！真是『非言語可道破』，很難解釋的，簡單的說吧！
　『超越自我』，是永無止盡的追求，人是不可能……
　人是根本無法超越自我的，因為‥『自我』是沒有限量、不可限量的，
　人想『超越自我』，一切作為，都將是徒勞無益的，而且弊端頻現……
・譬如‥經濟成長的結果，是環境、文化日漸凋落，為了『經濟』，
　拚命的築路、蓋房子、砍伐原始森林……
　而人們變得功利、拜金主義……道德淪喪、罪惡遍揚……
　呵……談談什麼是『實現自我』吧！
　『自我』本是不可限量的，譬如虛空，一切包容……
　而且自我是善良的、是光明的、是清淨的……
　那些不善良的、不光明的、不清淨的，那不是自我……
　簡單的說吧！實現自我，本是在『恢復本性』，道家所謂的『還樸歸真』也！
　真正的自我，也可以說是『自性』，『自性本是明珠』——
　其珠自明，而非加明，而成明珠；
　若需加明，方成明珠，那就像燈泡一樣，需要『通電』才會亮。
　自性好比太陽，太陽自己會發光，而月亮的光，則是反映太陽的光而來的……
・說個比喻吧！
　『實現自我，自我本是一百分』，本來，每個人都可以考『一百分』的，
　只是有的人不用功、不用心、不努力；或是生病，身體不舒服，
　所以‥就考不到一百分——
　只要去掉那些『不良』的外緣，就可以考一百分。
　若是『超越自我』的話，那麼‥就是把『自我』，設限成『零分』，於是‥
　就得『一分～二分～三分～四分……十分～二十分～三十分～四十分～五十分～
　六十分……』如是‥一分一分的『追求』～一分一分的『超越』，
　這將是無窮無盡、勞心費力的追求呀！
・為什麼要『恢復本性、還樸歸真』呢？
　太陽被烏雲遮蔽了，大地就會呈現晦暗之象；
　我們的本性，為欲望所染污，也就會失去……
　嘔！不當說是『失去』的，也就無法顯現本性的光輝，
　於是‥人為了滿足欲望，便會不擇手段……
　你知道嗎？人本來……
　人本來不用吃得那麼辛苦、住得那麼麻煩、穿得那麼累身、行得那麼勞人的……
・基督教說的『天國』，一切物質無缺，人們唱歌、跳舞，永遠快樂……
　而佛教的涅槃境界‥『常、樂、我、淨』……
　抱歉！這解釋很費時的，簡單的說吧！
　達到涅槃的境界，其實是『自我的實現』——
　『恆常、快樂、唯我、清淨』，這本是『自在』的，
　不從外得、不從創造而得、不被創造而得、不因創造而得……
　是『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的……
・而我覺得‥這涅槃境界，並非是『絕對』的境界，
　也就是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而非離色而有空，
　此『空』，非絕對而獨立存在的，若離色，則無空也！
　此空，即是『涅槃』，於生死中，即見涅槃，非離生死，而有涅槃……
　抱歉！我越說越糊塗了，原本這只能意會、無法言傳的，越說就會離題越遠。」
　　雀子聽得閉著眼睛——也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睡覺。
　
　　阿文看了會兒，一時心起，也不管雀子，有沒有在聽，又說道‥
「生命的意義，不是在『超越自我』，而是在『實現自我』。
　失戀、失敗、失物，都不可憐——『失去自我』，才真的可悲。」
　　雀子睜開眼睛，問道‥「此話怎講？」
　　阿文道‥
「失去自我，也沒得失戀、失敗、失物了嘛！
　其實‥不當說是『失去自我』，而應該說是『迷失自我』啦！
　像那些吸毒的啦！愛喝酒、賭博……的啦！就是『迷失自我』的一群。
　即使是戀愛，也是迷失自我啦！
　在世欲之中打滾，妄求貪取，這都是在迷失自我啊！
　觀世音菩薩，你認識嗎？」
　　雀子沒有答話。
　　阿文又接著說道‥
「觀世音菩薩，又名〈觀自在菩薩〉，『觀自在』——
　說白一點，就是‥『看住自已，讓自己隨時都在』——
　菩薩於世中，隨時都注意‥自己在不在？
　有沒有被世欲迷去啊？　有沒有被逆境氣跑、嚇跑啦？
　也只有隨時『看住自己』，才能夠『自在』啊！
　雀子！妳聽得明白嗎？」
　　雀子沉思了片刻，問道‥「如你所言‥自己跟著世欲跑了，那麼‥又是誰在享受世欲呢？」
　　阿文笑道‥
「我不該說是『跑了』，『迷失非失』也！怎麼說？
　譬如『迷路』，迷路只是於路有迷，並非是人不見了呀！　怎麼說呢？
　還是前頭說的，如烏雲遮日、蒙塵明珠，
　其光輝自在，只是為烏雲、為塵埃所障罷了！
　除去烏雲，太陽依舊光明；除去塵埃，明珠依舊燦爛。」
　　雀子又問道‥「那何者，才是『真正的自我』呢？」
　　阿文笑道‥
「前頭不是說‥『涅槃』之境，才是自我嗎？
　其實‥自我是絕一切文言的，只是強名為『涅槃』……
　一般人，總是以這『五蘊之身』為『我』，
　五蘊是『色、受、想、行、識』，
　色是指『地、水、火、風』四大假合之身；
　『受想行識』是心理方面的。
　也就是一般所謂的『身心』。
　世人謂此『身心』為我，而不知此五蘊身心‥『非我』！
　如是認賊為父，為賊所使，追求五欲，娛悅受享，迷失本性……
　故種種憂悲惱苦，紛紛而至。」
　　雀子叫問道‥「那要如何，才能『恢復自我』呢？」
　　阿文笑道‥
「常觀自在，不染世欲、清淨自心、不為境轉……
　再者，要發願……
　正如阿知，一生為自己的理想奮鬥。
　不過‥發願，要發善願、清淨願、為眾生發願。
　譬如‥『我要成為一個作家！』這是為『自己』發的願——
　到時候，我要真的成了個作家，那我就只會想到‥
　文章，賣不賣錢？能不能很有名？等等『自利』的問題。
　譬如‥『我要寫出好的文章，勵益世人！』這便是為眾生發願！
　也許，我這輩子，就只是寫了幾篇文章，當一個『默默無聞』的作家——
　但我不在乎。
　『利人、利己』，只在一念之間啦！
　不過是『一體的兩面』，全看發願的人，怎麼想。
　菩薩具有『慈、悲、喜、捨‥四無量心』，
　而『但願眾生皆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這就是菩薩，明白了嗎？」
　　雀子叫道‥「發願!?　我不過是隻平凡的麻雀，能發什麼願？」
　　阿文笑道‥「阿知是隻平凡的蟬，牠也能發願，妳有何不可呢？」
　　雀子叫道‥「如你所言，那阿知不過是『為自己』的理想奮鬥罷了……牠偉大嗎？」
　　阿文搖頭笑道‥
「偉大，是別人說的，阿知能『實現自我』，其心已如虛空……
　你說‥虛空對萬物，有何貢獻呢？」
　　雀子搖頭道‥「你越說我越糊塗，等會兒，搞得我一個頭兩個大……我先去逛逛，再回來。」
　　阿文叫道‥「也好！我也得去『放水』一下。」
　　雀子轉身——撲……的一聲，飛向林裡去了。
　　阿文起身～去上了下廁所回來，坐到桌前～伸手拿起阿知的屍體，置於左掌中，仔細端詳——心中思考著‥
〔最近，流行一首《凡人歌》，李宗盛作詞、作曲、演唱‥
　「你我皆凡人……難免有苦惱……」
　為什麼要讓‥「我是凡人」，成為「受苦惱」的理由呢？
　我們應該不用受‥苦惱折磨的呀！我們能夠不用受‥苦惱折磨的呀！〕
　
　　阿文等了半天，雀子也沒再來，想得倒也累了，晃了晃腦袋，將〈阿知〉，小心翼翼的，置入一個透明的罐子中，封好了罐口～擺在案頭，一時心起，拿起筆來，在紙片上，寫下‥「知了」二字，貼在罐上，並作聯一首‥
　　　　知世間是苦海，當求離苦得樂之方；
　　　　了身心是幻相，當行不生無死之道。
　　　　　　　　　　　　　　　　　　阿文
　　　　　　　　　　　　　　　　　　　　1993.11.05.五　15:30:32
　
※給〈林嘉容〉的第六之三封信。
■附註
【竹栱仔蟬】ㄉㄧ'ㆶ　ㄍㆲ　ㄚ　ㄒㄧㄢˊ　tik4~8 kong2~1 a2~1 sian5
　⊕蟬名。螗蟬。別名‥暮蟬、騷蟬、竹栱仔蟬、竹管仔蟬。
　　華語「竹筒蟬」。腹中空，於朝暮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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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新聞台。潘文良著作集」。2022.11.16.三　00:00:59
◎潘文良《學佛札記。實現自我》。1993.11.05.五　15:3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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