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故事　第七輯

　　　◎三十、畫裡乾坤

　　　　　　　　　　　　　　　　　　　　⊕潘文良

　　　⊕二之一

　　這天夜裡——
　　阿文睡後，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
　　身旁一陣‥「將！將……將！」的叫聲。
　　阿文睜開眼睛，只見——
　　陽光，在枝葉間閃耀……
　　阿文坐起身子，發現自己，竟然是在一座石上……放眼一看，但見——
　　兩個老叟，在石桌上下棋……
　　阿文不覺一念心起，於心叫道‥〔這不是「畫裡」……下棋的兩個老人嗎？　難道‥我又進到「畫裡」來了？〕阿文定神觀之，且見——

　　　・兩叟林間，品茗對弈；一石桌前，聊天下棋。
　　　・清泉面前潺潺流，滌盡一身塵垢；
　　　　微風林裡拂拂過，吹開滿懷俗愁。
　　　・樹梢枝上，鳥囀如歌詠；
　　　　花叢葉間，蝶飛似舞蹈。
　　　・躲離紅塵無喧嚷、處於青山悉安逸。
　　　　笑人徒爭奪，死後財名權勢一土封；
　　　・嗟世枉計較，逝時利害得失兩手空。
　　　　靜觀浮雲舒捲，可憐世情，若雲時時變；
　　　・閑下象棋往來，堪嘆人事，猶棋局局新……
　　　・兩老不看‥世上成與敗；寸心哪管‥棋罷輸或贏？

　　阿文素來，興於下棋，一話不說，馬上靠到石桌旁觀戰。
　　兩叟也不理會阿文的出現。
　　阿文看那穿灰衣布衫的老叟，撫著長鬚而思，而穿白衣布衫的老叟，端起茶來輕啜，一看便知‥白衣老叟，已佔優勢……
　　灰衣老叟，下的是「將方」，手撫長鬚——考慮再三、猶豫不決，一把銀白的鬍鬚，都快抓光了……半天也不動（棋子）。
　　阿文到底是凡人一個，哪裡耐得住性子？看看此時「局面」——
　　「帥方」剛下的是「俥一平五——照將」。
　　阿文即時起手，一「象３進５——解照」。
　　白衣老叟，馬上以「俥五進三——吃象照將」。　（附圖一。）
　　阿文但看將方「宮中」，只剩獨士，只得‥「士６進５——解照」。
　　白衣老叟，也不管是何人所下，即以‥「俥二平五——吃士照將」。
　　阿文但看帥方「雙俥直疊」、看將方「車在４路」，只得走「將５平４——解照」。
　　白衣老叟，即以「俥五進一——照將」，喊道‥「將軍！」
　　阿文‥「哈啊！」了一聲，急以‥「包１平５——吃俥」，樂得跳了起來，兩手往桌上一拍——幸好是「石桌」，否則，準「翻了」。
　　白衣老叟，本來還拂鬚而笑，這會兒，愣了一下，笑道‥「呵呵！剛才明知有『包』在，怎麼這會兒，卻走去送他吃呢？」
　　阿文‥「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上當了吧！這叫作……『樂極生悲』……嘔！這叫‥『得意忘形——明知故犯』；一下『吃象』，一下『吃士』，吃得『真爽』，結果‥『貪吃腹痛——得意忘形』，哈哈哈哈……」
　　白衣老叟點頭笑道‥「好一個『得意忘形』！好一個『得意忘形』！哈哈哈哈……哈！小兄弟！真會利用對方心理！『得意忘形——兵家大忌』，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阿文以為說這話的，該是灰衣老叟，哪知‥竟是白衣老叟說的，看來還真有「風度」、真有「氣量」，倒見——
　　灰衣老叟，拂鬚而道‥「勝之不武！勝之不『服』啊！哈哈哈哈哈……」
　　白衣老叟笑道‥「未到最後關頭，鹿死誰手尚不知，說這話，未免太早……咱們繼續！咱們繼續！」
　　阿文但看——此時帥方還剩「單俥獨仕」；將方則剩「單車一包」，要贏，恐怕也不容易，只見——
　　灰衣老叟，攻得亂七八糟，依舊無法取勝。
　　阿文急得大叫‥「先『吃仕』啊！『吃仕』啊……先把仕，給解決掉！」
　　灰衣老叟笑道‥「小兄弟！真是看棋比下棋的緊張‥『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豈不知‥『觀棋不語真君子、起手無回大丈夫』？」
　　阿文一聽，即時應道‥
「什麼‥『觀棋不語真君子、起手無回大丈夫』？
　該說‥『觀棋不語是啞巴、見死不救非君子』才對！」　（「觀棋不語是啞巴、見死不救非君子」，是阿文為了反駁「觀棋不語真君子」一語，所說的一句話。）
　　白衣老叟‥「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說道‥「好一個‥『觀棋不語是啞巴、見死不救非君子』！」白衣老叟點了點頭，喝了杯茶，又說道‥「遊鶴居士！你就讓這位小兄弟下下吧！且看他，吃了仕，如何取勝？」
　　遊鶴居士（灰衣老叟）道‥「好好！小兄弟！老夫看你如何取勝？」
　　阿文叫道‥「看我的！」阿文好容易地，把帥方的「仕」給吃了，結果‥搞了半天，雖然多了人家一隻「包」，卻也贏不了，搞得頭都昏了……
　　遊鶴居士道‥「閑雲居士！我看還是和了吧！重排比較快！」
　　閑雲居士（白衣老叟）笑道‥「和了？你還有贏的機會呢！咱們一盤棋，下了六、七百年，要和棋？」
　　阿文不禁叫道‥「什麼？一盤棋，下了六六……七七七百年!?嚇死我……〔我跟阿田下，都嘛快得很，有時不出三分鐘，一盤就解決了。〕不行不行！不行和！〔下了六、七百年，和棋!?……〕對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阿文趕緊揉了揉眼睛，做了個深呼吸，提提神‥「乾脆！等一下！」
阿文跑到旁邊（那兒有「清泉石上流」），掬了泉水，洗了把臉，想必洗去一頭的「迷」。
阿文回到桌前，站到石椅上，高高的看著（想必‥「站得高——看得清楚」）——
此時局勢‥將方「車將佔５路、包在９路」；帥方「俥、帥在四路」。
（若不是將方多了隻「包」，這種局面，再走一千年，也是和棋。）
阿文想了想，突然靈心一動——即以「包９進７——壓帥方底線。」
　　閑雲居士則‥「俥四進三」（閑著），點頭笑道‥「這就是了！」
　　阿文便下‥「車５進５——壓底照將」。
　　閑雲居士則‥「帥四進一——解照」。
　　阿文趕緊來個‥「包９平６——想要打俥」。
　　閑雲居士只好‥「俥四平二」，笑道‥「小兄弟！真聰明！」
　　阿文‥「嘿嘿嘿嘿！」的笑了笑，便走‥「車５退３」，大叫‥「哈哈！你輸了吧！」
　　（這局勢，若帥方‥「俥回四路」，則被包吃，如俥不回四路，則將方‥「車５平６——照將」，帥方必輸——無解也！）
　
　　　　　　　　　
　

　　　⊕二之二

　　閑雲居士拂鬚點頭，笑道‥「好好好！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英雄出少年』，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哈哈哈哈……」
　　遊鶴居士搖頭輕嘆道‥「老嘍……老嘍……竟然不及這位小兄弟……小兄弟！你這招，叫作什麼呢？」
　　阿文笑道‥「我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矇上的』，我才不知道‥什麼招不招的呢！」
　　閑雲居士笑道‥「他這招叫作『海底撈月』。要是我『俥帥居中』，他也就贏不了，偏偏『俥帥在小頭』，讓他有機可趁。」　（小頭‥棋盤上，中路（五路）兩邊之四路與六路，稱之為小頭。）
　　阿文叫道‥「老……老前輩！我能不能向你討教討教？嘔！請教請教……每次，我跟人下，頭先都像是要贏，可是‥後來，卻敗得一塌塗地，這是為什麼？」
　　閑雲居士拂鬚而道‥「想必是你‥『急攻妄應、貪多戀子』所致！　下棋贏在‥『勝氣、爭先、謀算、佈局、量敵』；輸在‥『畏怯、戀子、妄應、急攻、貪多』，你可明白？」
　　阿文點了點頭，又趕緊搖了搖頭，心裡叫道‥〔我哪懂得這些啊？〕
　　閑雲居士道‥「來！我和遊鶴居士下一盤，你且仔細看，有不解之處，馬上提出來。」
　　阿文聽得叫道‥「好好好！」阿文樂得趕緊幫他們排棋子——
　　閑雲居士，一邊說道‥
「我國古來，有一『象棋歌訣』，你且聽著‥
『象棋全盤三二子，半為黑色半為紅，鴻溝劃處分河界，九路縱橫儘可通。
　將軍掛帥決雌雄、衛士相隨鎮九宮、象跨方田隔南北、車行直道任西東、
　馬經斜日防邊塞、炮越重巒利遠攻、兵卒通前無退縮，渡河一步可橫通。
　象棋法與用兵同，謀算全憑佈局工，勝氣爭先終得勢，貪多戀子必無功。
　虛心量敵休妄應，刻意求和戒急攻，成敗尋常何畏怯？熟能生巧自精通！』
這是『象棋歌訣』，你可聽得明白？」
　　阿文哪裡聽得懂，趕忙搖頭叫道‥「不懂！請前輩指點……明示！」
　　閑雲居士道‥
「昔有善棋者〈周家森〉，作一《象棋論》，可為說明‥
　象棋一藝，為古今最高尚之消遣品，可以啟發心思、陶冶德性，
　且寓有存亡進退之理、陰陽消長之機。
　於『經國用兵之道；進退存亡之理』，尤深關切。
　故一秤相對，妙趣無窮，應變隨機，具有至理。
　然，苦費思索，雖不在彊場，而行軍運籌之宜；
　觀敵度己之勢，盈絀虛實，仍必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也！
　然‥『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善和者不敗、善敗者不亂』！
　《詩》曰‥『小心翼翼！』其斯之謂歟！
　大抵，象棋之要，略有五‥
・一曰『勝氣』‥
　棋法甚多，太上為勝氣，夫兵以氣勢為用者也！
　故《傳》曰‥『一鼓作氣。』
　兵貴聚氣，氣聚則盛、勢合則威‥
　故謂‥『單則易折；眾則難摧。』是棋法，以勝氣為主者也！
・二曰『爭先』‥
　兵貴神速，以先發制人為強，寧輸一子，不失一先，
　故謂‥『步步佔先機』是也！
　蓋出人不意、攻人不備，先人方有奪人之氣；先人方有勝人之功。
　後人發，尤須先人至，明乎至理，始足以言棋。
・三曰『謀算』‥
　著棋非難，算棋為難，算棋而不失著尤難。
　夫‥棋以正合其勢、以權制其敵。
　有謀算，方可移子；偶失著，則全盤輸，而前功盡棄矣！
　故須先察敵情，蓄謀以俟之，不可臨時始謀，以免失著；
　蓋『枉著則失先機、廢著則耗元氣』。
　夫‥上兵伐謀，貴謀而賤戰，謀定而戰，能以寡覆眾。
　善戰者‥尚智而不尚力、重謀而不重勇。
　此兵法所謂‥『多算勝——少算不勝。』
　於經國用兵之道、進取競存之理，尤深關切也！
・四曰『佈局』‥
　能佈局者，無不成功；能量敵者，無不勝算。
　佈子貴乎聯絡，須得輔軍相依，守望相助，宜深細嚴密，不可徒飾其外，
　奇正選用、變動無常、遷移倚伏，均因敵而轉化，運巧計於胸中，
　方能出奇制勝也！
・五曰『量敵』‥著棋宜審，須先聲後實，因其勞倦、待其饑渴、
　乘虛而入，伺隙取勝。
　所謂‥『兵法乘勞，擊其衰怠，其勢必舉』者也！
　銳則避之、懈則攻之、見可乃取、知難而退、持之以恆，自可進攻退守・
　所謂‥『量敵而後進、慮勝而後會』者也！
⊙象棋有五忌‥
・一忌『畏怯』‥
　畏怯則精神不足，氣之為奪，誠為象棋之大忌，昧於固己，而長他人之志氣，
　有失進取之機，一局未終已失輸矣！
　故膽欲大，而心欲細。膽大則勇、心細則智。
　自可以戰勝攻取，即有不利，亦不至一敗塗地也！
・二忌『戀子』‥
　戀子常致失先，亦棋之大忌，遇必要時，須『餌之以奪先、棄之以解圍』，
　每能轉危為安、反敗為勝，既誘以利，然後，可以取以智。
　所謂‥『明取捨』是也！
　明取捨者，棋之大計，取捨不明，患將及矣！
・三忌『妄應』‥
　不思而應，取敗之道；隨意而行，無謀之輩，以不可進而進，致多失著。
　夫‥無事閑著，不如堅營防固。
　內實則進攻、內虛則退守。征須有威、守須有材。
　所謂‥『先安內，方能攘外』是也！
・四忌『急攻』‥
　不度力而急攻，易多傷元氣，急進則步驟雜亂，往往首尾不能相顧。
　夫‥千里餽糧，士有饑色，內部未寧，而勞師遠涉，驕滿輕敵，欲速不達。
　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
・五忌『貪多』‥
　貪多務得，每致失先，且易入敵阱。敵方棄子不救，有圖大志。
　所謂‥貪蛇勇行，必忘其尾——差毫釐而謬千里、牽一髮而動全身。
　尤不可不慎也！
⊙總之，棋雖小道，頗合用兵之法，兵不厭詐，棋亦猶是，
　聲東以擊西、攻前須顧後。
　以退為進、以左為右；示弱而強、示怯而勇。
　使敵無遠慮，終必自敗，此今日行軍，以退為進之策也！至於‥
　以治待亂、以逸待勞、以虛擊實、以短擊長、
　以靜制動、以緩制急、以少克眾、以柔克剛……術亦多方。
　此為〈伍子胥〉所謂‥『彼動我靜、彼出我入。』
　多方以誤之者是也！
　是端在臨局者，神而明之耳！」
（上文來源參見‥〈傅文正〉先生所著新詩集《象棋步法》。德馨室出版社。）
　
　　　　　　　

　　　⊕二之三

　　阿文聽了，一知半解，「國中」都還沒上，就聽那麼一大堆‥「之乎者也」，等閑雲居士說完，阿文卻越加「糊塗」了。
　　遊鶴居士道‥
「人生於世，猶如棋局，變化莫測，如何攻守、如何進退，這是一門深奧的學問。
　凡為人處世、應對方法，悉可從中悟得。
　小兄弟，對下棋有興趣，當多用心，於棋中，體會人生道理……」
　　閑雲居士道‥
「大凡上人下棋，從中悟理，取之應人運事，
　不計結局輸贏，勝不喜而驕、敗不氣而餒；
・中人下棋，以為清戲，猶動『爭戰』之心，心懷殺伐之念，
　有失著而暴跳者、有慘敗而掀桌者、
　有得勢而沾沾自喜者、有贏人而洋洋得意者，
　皆失君子風度！
・下人下棋，更博之以錢財，本為修身養性之道，反成傷身亂性之行，
　誠失棋之益用也！」
　　遊鶴居士笑道‥「閑雲居士所謂，真真切理，嘆我猶為中人罷！」
　
　　阿文聽他們一句來，一句去的，不禁叫道‥「老前輩！您們且邊下邊聊，我邊看邊聽吧！」
　　遊鶴居士道‥「好！好……咱們這就開始吧！」
　　閑雲居士道‥「遊鶴居士！還是你先吧！」
　　阿文突然一念心起，叫問道‥「老前輩！您們一盤棋，下了六、七百年，怎麼下的啊？那這一盤，要下多少年啊？」
　　遊鶴居士道‥「下快一點，也要一、兩百年。」
　　阿文不禁瞪大眼睛，叫道‥「什麼？一、兩百年……對不起！你們等我一下，我回去留張『字條』，告訴我……爹娘，免得他們擔心！等一下！等一下！」
阿文邊退邊說著，突然舉手叫道‥「再見！」忽聞‥鐺嚷……一聲，（原來是‥手碰著了吉他——）結果‥竟驚醒了過來……
　　（註‥醒時夢已依稀，見某書中有‥「象棋歌訣、象棋論」，故撰此情節，聊予喜弈者參考。）
　
　　阿文是多麼的「驚喜」呀！竟然兩度「夢遊」畫裡……阿文於是‥每天要睡覺時，就祈盼（祈禱）著‥〔希望我還能再進到畫裡……人家說‥「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無三不成禮。」無三不成禮……讓我再一次‥進到畫裡去吧！〕
　　結果‥阿文一連好幾天，都沒有作夢……真是失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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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畫裡乾坤》上。2020.19.17.四　01:5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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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良《畫裡乾坤》中。2020.19.17.四　02: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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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良《畫裡乾坤》下。2020.19.17.四　02: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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