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　第三輯

　　　◎五、龍眼

　　　　　　　　　　　　　　　　　⊕潘文良

　　記不得‥是哪一年、哪一天；記不得‥為什麼，會跟阿章打架……
　　那天——
　　阿文跟阿章兩個人，一語過來～一語過去；然後，一拳過來～一腳過去的……
　　阿章比阿文大一歲（大一輩，得叫他「阿叔」哩）、比阿文高、比阿文壯——
　　阿文被打得鼻青臉腫、眼黑頭痛；被打得哇哇大哭、淚落如雨……
　　那天中午——
　　不知怎麼的，阿文跟阿章，竟又和好了，（孩子們吵架，真是好玩，一下子不跟他好、一下子又跟他好；一下子「斷指絕交」（兩人的食指相連，然後用「手刀」，往中間「切斷」，表示以後「斷交」；或由一人兩手食指相連，而由另一人切斷）；一下子，又「握手和好」的——要是大人吵架，可就沒那麼容易解決了，往往一吵，就是一輩子。）
　　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兩個人，竟拿著草刀、拿著鋸子、扛著鋤頭……一起去整理，阿文家屋後、太祖墳前的那棵老龍眼樹。
　　那棵龍眼樹，已是百年之身了，也許是老得不會長龍眼了——好像從來就沒看它，長過龍眼……那龍眼樹，枝枯葉疏不要緊，還被一群牽牛花，緊緊地纏蓋著，樹幹上，還爬滿了蕨藤、樹下長滿了雜草……
　　阿文跟阿章，足足費了一下午的時間，把牽牛花，全給拉了下來；砍掉了雜枝、鋸斷朽椏、刮去蕨藤、拔除雜草、翻鬆了土……一人還放了一泡尿，當肥料呢！
　　整理好後，還煞有其事地，跪在樹下，合掌祈道‥
「天公！地公……希望‥今年，會當生足濟足濟龍眼！」　（足濟‥很多。）
　　那年，說也奇怪！
　　老龍眼樹，竟然開花了，而且，開得特別盛，彷彿竭其之力，幾十年，做一次地開放似的。
　　看著成群結隊的蜜蜂，在龍眼樹的樹梢上，飛來飛去的，心中的快樂，真是‥寫完了一千缸的墨水，也難以形容……
　　阿文每天早晚，總是要去看個一兩次呢！
　　等待啊！等待，等待著龍眼成熟……
　　阿章叫著‥「別人一定不准他們拔，他們要是敢來拔，我們就一起揍他……」
　
　　有天——
　　阿爸從菜園裡回來，竟然‥「嗐……」的吐了口氣，嘆道‥「今年的風颱，呣知會偌大？公茨迄欉龍眼，開花開𠇺赫恁旺……今年的風颱，一定足大足大……」
（今年的颱風，不知會多大？公宅那棵龍眼，開花開很那麼旺盛……今年的颱風，一定很大很大……）
　　阿文不禁問道‥「為啥麼？」
　　阿爸道‥「每擺，公茨迄欉龍眼若開花，著會有風颱，若開愈旺，風颱著會愈大！」　（每擺‥每次。　著會‥就會。）
　　阿文叫道‥「騙人！哪有可能？」
　　阿爸叫道‥「呣信，你著等看𥌚！」　（不信，你就等著瞧！）
　
　　　　　　＊　　　　　　＊　　　　　　＊　　　　　　＊
　
　　龍眼開花了……
　　龍眼結果了……
　　龍眼漸漸地長大了……
　　…………
　　阿文跟阿章，迫不及待的，爬上去拔——只是未成熟，實在不好吃，看著一串串垂著的龍眼，心中的喜悅，真是‥即使有十張嘴，也難以言形——那半天的辛勞，總算是有了代價、有了成果；誠心的祈求，果然應驗……
　
　　哪知道‥好景果然不常；阿爸所言，真的不差！
　　那無情的颱風，竟然浩浩蕩蕩地，拔山倒海而來……在家鄉逗留了好半天，才‥「哈哈哈哈！」的笑著離去……
　　颱風把家鄉，摧殘得‥面目全非，而且‥慘不忍睹……
　　阿田家的屋頂，都被颱風翻起來了；芋冰家的牆，也被颱風給推倒了……
　　到處倒樹山崩的……
　　山溝變成了大溪、沖斷了橋……
　　街上的人家，房子都淹了呢！
　　…………
　
　　颱風一走——
　　阿文跟阿章，就不約而同地，跑去看龍眼。
　　天啊……
　　龍眼……龍眼……龍眼都被颱風，給拔光了；許多大枝子，都被折斷……
　　可惡的颱風，不會吃龍眼，又把它拔光光，拔了不會吃，就把龍眼全丟了……
真是‥「討債囡仔」，如此暴殄天物，一定會被雷公給摃死的……
　　阿文在樹下，呆呆地看著，好想哭……好想哭……　（討債‥浪費。）
　　颱風走了，帶走了半天辛勞的成果……那天的汗水、那天的努力、那天的髒衣服……全都付諸於浮雲流水，怎教人甘心呢？
　　還好，颱風總算有點良心，尚且留下一枝龍眼未帶走……只是‥那枝子，也已被折斷了，搖搖擺擺地，掛在那裡……
　　幾天的大太陽，竟然把剩下的龍眼，全都曬成了「龍眼乾」；只是，龍眼樹「自製」的龍眼乾，實在是有夠難吃的，就好像啃未成熟的橄欖一樣難吃……
　
　　　　　　＊　　　　　　＊　　　　　　＊　　　　　　＊
　
　　後來，那龍眼樹，又不再開花了……
　　如今，龍眼樹下的雜草，茂盛得很，樹上又披了一片牽牛花——
　　風微微地來，牽牛花，迎著陽光，開得好漂亮……
　　阿文不禁叫道‥「阿章！我們不要打架……可是‥我們再去整理一次龍眼，好不好？」
　　只是‥颱風，可別再來啊！
　　　　　　　　　　　　　　　　　　　　　　2002.06.09.日　二校
　　　　　　　　　　　　　　　　　　　　　　2020.07.22.三　修校
■臺語註解
【龍眼】❷ㄌㄧㄥ├　ㆣㄧㄥˋ(漳)∥ㄌㄧㄥ└　ㆣㄧㄥˋ(泉)
　　　　　ling5~7 ging2(漳)∥ling3 ging2(泉)
　⊕植物名。無患子科龍眼屬，常綠喬木。樹皮茶褐色或灰褐色，葉為偶數羽狀複葉。四月開花，圓錐花序，頂生或腋生，花為雜性，同株，小形。果實也稱「龍眼」，呈球形，黃褐色，外具不規則，而不顯明的淺龜甲紋。亦名「驪珠、荔枝奴、龍目、圓眼」。
【龍眼乾】ㄌㄧㄥ├　ㆣㄧㄥ　ㄍㄨㆩ　ling5~7 ging2~1 kuann1
　⊕曬乾或用火烘乾的龍眼果肉，也可指曬乾的龍眼（含殼），可直接食用或泡茶等。
【會當】ㆤ└　ㄉㄤˋ∥ㆤ└　ㄉㄤ˙　e7~3 tang2∥e7~3 tang2~0
　⊕能夠、可以。
【足濟】ㄐㄧㆦ'ㆶ　ㄗㆤ├(漳)∥ㄐㄧㆦ'ㆶ　ㄗㄨㆤ├(泉)
　　　　tsiook4~8 tse7(漳)∥tsiook4~8 tsue7(泉)
　⊕很多。
【足大】ㄐㄧㆦ'ㆶ　ㄉㄨㄚ├　tsiook4~8 tua7
　⊕很大、甚大。
【風颱】ㄏㆲ├　ㄊㄞ　hong1~7 thai1
　⊕颱風。由強烈熱帶性低氣壓，或熱帶氣旋，所引起的暴風。臺灣為颱風的頻繁侵襲的地方，常造成重大損失。
【呣知】ㆬ└　ㄗㄞ　m7~3 tsai1
　⊕不知、不知道。
【呣信】ㆬ└　ㄒㄧㄣ└　m7~3 sin3
　⊕不信、不相信。
【偌大】❷ㆡㄨㄚ└　ㄉㄨㄚ├(漳)∥ㄌㄨㄚ└　ㄉㄨㄚ├(泉)
　　　　　jua7~3 tua7(漳)∥lua7~3 tua7(泉)
　⊕疑問詞。多大。
【公茨】ㄍㆲ├　ㄘㄨ└　kong1~7 tshu3
　⊕多人共同持有的房子。
【迄欉】ㄏㄧ'ㆵ　ㄗㄤˊ　hit4~8 tsang5
　⊕那棵、那一棵。
【赫恁】ㄏㄧㄚˋ　ㄌㄧㄣ├∥ㄏㄧㄚˋ　ㄌㄧㄣ└
　　　　hiah4~2 lin7∥hiah4~2 lin3
　⊕那麼。
【每擺】ㆠㄨㆤ　ㄅㄞˋ(漳)∥ㄇㄨㄧ　ㄅㄞˋ(泉)
　　　　bue2~1 pai2(漳)∥mui2~1 pai2(泉)
　⊕每次。
【著會】ㄉㄧㄜ└　ㆤ├(漳)∥ㄉㄧㄜ└　ㄨㆤ├(泉)
　　　　tiorh8~3 e7(漳)∥tiorh8~3 ue7(泉)
　⊕就會。
【看𥌚】ㄎㄨㆩˋ　ㆠㄞ├(漳)∥ㄎㄨㆩˋ　ㄇㄞ├(泉)
　　　　khuann3~2 bai7(漳)∥khuann3~2 mai7(泉)
　⊕看看。{註}𥌚：視貌。
【討債囡仔】ㄊㄜ　ㄗㆤˋ　ㆣㄧㄣ　ㄚˋ　thor2~1 tse3~2 gin2~1 a2
　⊕不肖子、敗家子。拿祖先的財產，任意揮霍的不肖子孫。
【討債】ㄊㄜ　ㄗㆤ└　thor2~1 tse3
　①索還欠款。又叫「討數、討錢」。
　②浪費、蹧蹋。沒有節制、無益的耗費。
【摃死】ㄍㆲˋ　ㄒㄧˋ∥ㄍㆲ└　ㄒㄧ˙　kong3~2 si2∥kong3 si2~0
　⊕敲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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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龍眼》。2020.07.23.四　00:16:29
　http://mypaper.pchome.com.tw/avun01/post/1380366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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