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娘子
　　　　　　　　　　　　　　　　　　　　○潘文良　撰

　　　◎一

　　這天晚上——
　　阿文寫稿寫到十一點多，寫得頭昏目眩、眼花撩亂——紙上的一大堆字，像被踩了一腳的螞蟻般的，騷動了起來……阿文頓覺煩悶，只得起身，到戶外走走，不由得，走到大路，看著那——
　　山下燈火輝煌、滿天星光燦爛……
　　近圓的月亮，掛在空中，撒落一地，銀白月光……
　　徐徐晚風吹來——
　　阿文雖然感到冷，倒也覺得蠻「暢快」的。
　　蛙鳴陣陣響著——很熱鬧……
　　阿文走著走著，眼前一閃‥「耶？」阿文訝然發現‥
　　曉雲竟然在前面走著。
　　阿文趕緊追上前去，叫道‥「曉雲……」
　　曉雲轉過身來，瞪著兩只大眼睛，看著阿文，詭異地‥「哼哼！」的笑了笑，叫問道‥「阿文舅舅！還沒睡啊？　三更半夜，還跑出來，到處溜！」
　　阿文‥「哼哼哼哼！」的笑道‥「我才要問妳呢！妳反倒還先問我啊……
那妳怎麼會三更半夜，跑出來……到處溜呢？」
　　曉雲拉起阿文的手～晃著說‥「我也不知道啊……我就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蘇曉雲……出來……蘇曉雲！出來……』然後，我就出來了啊……阿文舅舅！是不是‥你在叫我啊？」
　　阿文拍了拍曉雲的頭，笑問道‥「我叫妳幹什麼？」
　　曉雲偏著頭、望著阿文，問道‥「那是誰在叫我？」
　　阿文想了想，笑道‥「我看妳是在——作夢！」阿文說著，忽然看到——
　　馬路的轉彎處，走出了個小姐，一手牽了個小妹妹、一手牽了個小弟弟……
一晃眼，竟然就到了阿文面前——
　　曉雲‥「哇……」的叫了一聲——唰！的一下，馬上閃到阿文背後。
　　阿文回頭看看曉雲，笑問道‥「幹嘛呀！　看到鬼了是不是？」
　　曉雲探出頭來～伸手指著小弟弟，叫問道‥「你你你……你的頭……你的頭，不是……不是開花了嗎？」
　　阿文聽得輕問道‥「開花？　頭開花……」
　　曉雲又叫問道‥「你的頭……不是爆炸了嗎？」
　　小弟弟‥「嘿嘿嘿嘿……」的笑了一陣，說道‥「沒有啦！那是我嚇妳的啦！姐姐！妳還欠我砸一下屁股嘔！」
　　曉雲搖頭叫道‥「不要！不要！」曉雲叫著，站到阿文前面，身子緊貼著阿文，兩手抱著阿文的雙手——擋在胸前，又叫道‥「我不玩了……你別撞我，告訴你！」
　　阿文笑道‥「原來‥妳們認識啊！」阿文說著，便跟那個小姐，點了下頭——
　　曉雲搔了搔頭，叫道‥「我昨天……夢見和他們打躲避球……怎麼真有他們呢？　奇怪……」
　　小姐笑道‥「你好！」小姐叫著，便伸手要跟阿文握手，一面叫道‥「我叫‥胡靈子！」
　　阿文也點頭說‥「妳好！」一時不由得似的，也伸手去和靈子握手‥「我叫‥潘文良！」阿文的手，接觸到的靈子的手時，竟然感到全身一陣酥麻、冰冷……好像在冰窟裡，被電到似的，嚇得想要抽手回來，卻被靈子抓得緊緊的，抖了好幾下，方才放了開來。　阿文甩了甩手～捏了捏拳～把手舉到嘴前，哈了哈氣，然後，兩手搓了好會兒，方才感到舒服了些。
　　靈子笑問道‥「哼哼！你怎麼了？」
　　阿文甩了甩手，順口說道‥「沒有啦……被電到了……」
　　曉雲突然抬頭叫道‥「吼……阿文舅舅！你跟她很『來電』嘔！」
　　阿文輕拍了曉雲一巴掌，低頭叫道‥「我差點被『電死』，還『來電』呢！」
　　曉雲聽得摀著嘴巴，在那裡‥「哼哼哼哼……」的偷笑著。
　　阿文抬頭問靈子道‥「妳剛才說‥妳叫……什麼『狐狸子』？」阿文又用台語叫道‥「狐狸囝！」　（狐狸囝，台音‥ㄏㄡˊ　ㄌㄧˊ　ㄍㄧㄚˋ。）
　　靈子沒好氣的叫道‥「噯呀……什麼狐狸子（國語）、狐狸囝（台語）的？
是『胡、靈、子』——古月胡、雨部那個『靈』……靈感那個『靈』；子……是孩子的『子』——『胡靈子』！什麼‥『狐狸子』!?」
　　阿文叫道‥「嘔……胡～靈～子！」阿文趕緊叫道‥「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聽清楚……『誤會』妳了……」
　　靈子笑道‥「沒關係啦！」
　　阿文笑道‥「胡小姐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啊？」阿文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胡亂扯了。
　　靈子‥「哼哼！」的笑了笑，反問阿文道‥「那你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阿文叫道‥「我在寫稿，寫得太累了，出來透透氣——找靈子……嗯？」阿文晃了下腦袋，覺得好像‥「不由自主」的，說錯了什麼……
　　靈子好奇地指著自己，叫問道‥「什麼啊!?　你出來——找我啊？」
　　阿文疑惑地‥「啊!?」了一聲，抓了抓頭，這才發現‥自己把「找靈感」說成「找靈子」了，趕緊叫道‥「沒有啦……不是啦……我是說‥我出來『找靈感』的啦！」
　　靈子笑道‥「哼哼！我叫『靈子』，不叫『靈感』啊！」
　　阿文叫道‥「沒有啦！『靈感』又不是人，我找靈感，不是找人……」阿文一時還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呢！
　　靈子晃了晃頭，詭異地笑道‥「我也不是人啊……」
　　阿文笑道‥「哼哼！愛說笑……我是說‥我在『寫作』——找『靈感』，那個『靈感』啦！」
　　靈子張大眼睛，叫問道‥「嘔！你是一位『作家』啊!?」
　　阿文笑道‥「沒有啦！下了班、有空的時候，隨便塗塗寫寫而已！」
　　靈子又問道‥「那你都寫些什麼呢？」
　　阿文叫道‥「很多啦……詩啊！生活的感觸啦！散文、夢的故事、小時候的事……」阿文偏著頭，又說道‥「還有佛學什麼的……最近在嘗試寫小說、劇本。」
　　靈子又問道‥「那有沒有出了什麼書？」
　　小妹妹突然扯著靈子的衣服，叫道‥「小姑姑！」
　　靈子拍了拍小妹妹背，叫道‥「什麼事啦？　妳們自己去玩吧！」
　　曉雲舉手揮了揮，叫道‥「走啦！　我們到那邊去玩，不要在這裡當——電燈泡！」曉雲說著，便往前走去——
　　阿文‥「哼哼！」的笑了一下，順手拍了下曉雲的頭，叫道‥「小鬼……什麼電燈、路燈的……還『月亮』呢！」阿文說著，抬頭瞪了瞪月亮——
　　靈子聽得摀著嘴巴‥「哼哼哼哼哼……」的笑著。
　　小弟弟和小妹妹，也轉身跟著曉雲走——
　　小弟弟走了十幾步‥「哼哼！」的笑了笑，跟曉雲說‥「我小姑姑，又在那裡——『釣驢子』了！」小弟弟說著，回頭看了下靈子。
　　靈子也回頭——瞪了小弟弟一眼，臉都發青（青光）了。
　　小弟弟看了——晃了晃頭～吐了吐舌頭～笑了笑，又轉過頭去了。
　　阿文看了小弟弟的「表演」，不禁笑道‥「哼哼！小孩子……」
　　靈子回過頭來，也陪著阿文‥「哼哼哼哼……」的笑著。
　　曉雲叫問道‥「什麼是‥『ㄉㄧㄠˋ　ㄌㄩˊ　子』啊？」
　　小弟弟笑道‥「男生交女生，叫『把馬子』；女生交男生，就叫『釣驢子』嘛！這樣，妳懂不懂？」
　　曉雲又問道‥「為什麼‥要叫作『釣驢子』？　不叫作‥『釣青蛙』呢？」
　　小弟弟叫道‥「因為‥那個人，像隻『笨驢子』嘛！」
　　阿文聽得不禁笑道‥「哼哼哼哼……我像‥『笨驢子』!?」
　　靈子也跟著‥「哼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說道‥「對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有口無心……胡亂講……」
　　阿文笑道‥「沒關係啦！童言無忌……」
　　曉雲聽了小弟弟的話，卻舉手搥了一下小弟弟的頭，叫道‥「你怎麼可以說‥我阿文舅舅是驢子？」
　　小弟弟叫道‥「不是『驢子』，那是『蚊子』啊？」
　　曉雲聽得驚訝地叫道‥「耶！你怎麼知道‥我舅舅的外號叫‥『蚊子』？」
　　小弟弟笑道‥「不是『驢子』，那當然就是『蚊子』啦！」
　　曉雲叫道‥「什麼話嘛！『不是驢子，那就是『蚊子』……什麼話嘛！』
　　靈子左手摀著嘴巴‥「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右手指著阿文，叫道‥「你的外號叫『蚊子』啊!?」
　　阿文也不生氣，還笑著說‥「小時候的外號嘛！我叫〈阿文〉嘛！所以‥人家就叫我〈蚊子〉嘍！後來，有一次，我說我要改名叫〈阿良〉，結果‥人家在叫〈阿良〉，我都不理人家，因為‥我忘了自己現在叫〈阿良〉；後來，卻被一個三八阿花，取了個外號叫〈娘子〉呢！後來，還被封了個‥〈蚊子娘娘〉的頭銜呢！」
　　靈子聽得摀著嘴巴‥「哼哼哼哼……哼！」的直笑，好會兒才叫道‥「對不起……哼哼哼哼……哼！　對不起！」靈子伸開摀著嘴巴的手，去梳理了一下頭髮，又叫道‥「對不起……」
　　阿文笑道‥「好了啦！別對不起了！沒關係啦！我不會在意的。」阿文說著，也跟著曉雲她們，慢步的走著。
　　靈子也跟著走著，一邊說道‥「我小時候，人家都叫我『狐狸子』，說我爸爸是『老狐狸』、我媽媽是『狐狸精』，生了我這個『狐狸子』……我就氣得追著要揍他們，可是‥怎麼也追不到……常常都氣哭了呢！」
　　阿文笑道‥「想一想，有什麼好氣的嘛!?　我小時候，人家惹我，叫我〈蚊子娘娘〉！看到我就要——『叩見蚊子娘娘』；頭先，我也是很生氣……後來，想開了，也就跟著他們笑——人家笑，你也跟著人家笑，人家就拿你沒轍了……人家惹你，就是要使你生氣，看你在那邊，氣得『勃勃跳』，他們就在一旁，樂得『吱吱笑』；你生氣，就中了人家的計——氣死了也沒人替，不如跟著大家笑——笑一笑，什麼都好，人家高興、自己開心……何樂如是呢？」
　　靈子晃了下頭‥「唉……」的嘆了口氣說‥「我小時候，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
　　阿文想了一下，說道‥「其實‥人的名字，只不過是個『代號』罷了！而文字，也不過是人類發明的『交通』（交往溝通）工具，我有一偈……我有一首偈道‥
『言藥病未癒、說死人不亡，名字無作用，世人何執著？
　曰火不燒舌、說水不解渴，名字若執著，徒受苦惱磨。』
妳看『水』，水字不過是水這樣東西的『名稱、代號』，若想要解渴的話，在紙上寫一百個『水』字，吃下去，也不會解渴，而是要喝『水』這個『東西』，才能解渴……『望梅止渴』，只是暫時的，多望幾次，也就無效了，妳說是嗎？」
　　靈子點頭道‥「嗯！有道理！」
　　阿文笑道‥「所以‥說我是『蚊子』，我又不是『真的蚊子』，我又何必生氣呢？　我生氣，不就是『承認‥我就是蚊子』了嗎？」
　　靈子笑道‥「嗯！作家就是作家，想的總是比人家多……我就想不到這些。」
　　阿文笑道‥「沒有啦！這只不過是‥看了些佛經的一點體會……」
　　靈子問道‥「你信佛啊!?」
　　阿文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問道‥「那妳有沒有什麼宗教信仰呢？」
　　靈子答道‥「我以前小時候，常常跟鄰居去教會，唱歌啦！跳舞什麼的，他們會發糖果餅乾，我就時常去，後來，也糊里糊塗的，跟著人家去『受洗』……現在，也不能去了……」
　　阿文不禁叫問道‥「為什麼……不能去？」
　　靈子笑道‥「我跟人不一樣啊！」
　　阿文停了下來，看了看靈子，好奇地問道‥「妳跟人不一樣？　妳跟人，有什麼不一樣？」
　　靈子也停了下來，看了看阿文‥「哼哼！」的笑了笑說‥「看你這人……呆呆傻傻的——」
　　阿文晃了晃頭，莫名其妙的問道‥「怎麼了嘛？」
　　靈子笑道‥「哼哼！很老實啦！」靈子走了幾步，又說說道‥「我跟你說實話好了，其實……我是……」靈子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是……我不是……我是……我……」
　　阿文笑道‥「怎麼啦？　吞吞吐吐的！好啦！不想說，就別說了……別一下『是』，又一下『不是』的。」
　　靈子聽了，只好裂著嘴，笑了笑。
　　曉雲突然遠遠的叫道‥「舅舅！阿文舅舅……你們快來嘛……我們到『墓仔埔』，去玩捉迷藏嘛！」
　　阿文聽了‥「哼哼哼哼！」的笑了笑，叫道‥「蘇曉雲啊！三更半夜，跑到墓仔埔玩捉迷藏，不怕碰到鬼啊？」
　　曉雲叫道‥「這樣才刺激嘛！」曉雲叫著——劈哩啪啦的，跑到阿文身旁～一手拉著阿文的手、一手拉著靈子的手，往前就拖‥「走嘛！走嘛……」
　　阿文跟靈子，只好跟著曉雲跑——
　　…………


　　大夥一下子，便到了墓園，大家爬上了一座墓埕——
　　曉雲拍著一隻大象石墩（立於墳墓兩側的石雕），叫道‥「這裡當殿，我先作鬼好了。」曉雲說著，便趴到石墩上，數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
　　小弟弟——唰！的一下，就躲到另一座墳墓的矮牆下去了。
　　阿文晃了晃頭，笑道‥「哼哼！還真的要玩呢！」
　　靈子拍了拍阿文的肩膀，笑道‥「我們躲上面——」靈子說著，一手拉著小妹妹，便爬向更高的一座墳墓去——
　　阿文不由自主的，也跟著爬了上去——跟著靈子和小妹妹，蹲下身子～躲到墓埕的矮牆下，屏聲靜氣的，聽著——
　　曉雲在那裡數‥「六十六～七十七～八十八～九十九——一百！」曉雲叫道‥「開始找！」
　　霎那間——一切都停止了……
　　阿文二十多歲了，頭一次和「大女孩」這麼「親近」……藉著月光，看著靈子那雪白、姣好的臉蛋；聞著那茉莉花似的髮香……不由得‥心頭小鹿亂撞了起來。
　　靈子突然轉過頭來，面對阿文——嫣然一笑……
　　阿文一時間，如墜「蜜酒」之中——又甜又醉，心想‥〔原來，這就叫作‥「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靈子‥「哼哼哼哼！」的笑了笑，問道‥「怎麼了你？　發痴呀!?」（「發痴」比「發呆」還「嚴重」。）
　　阿文聽了，臉都紅了，趕緊晃了晃頭——把左手食指置於唇上——輕叫道‥「噓……小聲點！　被發現了……」
　　曉雲突然喊道‥「嘿！弟弟……你躲在那裡，被我看到了——去搭！去搭！你死了，出來吧！」　（去搭‥去哪裡。　玩捉迷藏，找到了人，觸殿時的術語。）
　　小弟弟叫道‥「好嘛……下次，我要躲到墳墓裡，不讓妳找到！」
　　曉雲叫道‥「開玩笑……你以為你是……『土撥鼠』啊!?」
　　小弟弟叫道‥「我比土撥鼠厲害呢！唰！的一下，就跑進去了。」
　　曉雲‥「哼哼哼哼……哼！」的笑著，叫道‥「臭蓋！」
　　小弟弟叫道‥「真的啦！不然，我表演給妳看——」
　　曉雲叫道‥「要表演，等一下再表演，我還要找人呢！」
　　小弟弟叫道‥「好……我等一下，就表演給妳看——」
　　小妹妹突然起身～爬到阿文的背上去「瞭望」——
　　靈子抬頭，低聲叫道‥「蜜蜜！　不可以這樣哦！下來！」
　　阿文笑道‥「哼哼！沒關係啦！小孩子，都喜歡爬到人家肩上的嘛！」
　　蜜蜜突然‥「哇……」的叫了一聲，滑了下來，趴到阿文的背上，雙手抱著阿文的脖子～頭靠在阿文的肩膀上，輕叫道‥「叔叔！我們被發現了……快跑！」
　　阿文笑道‥「都是妳！沒事看什麼看？」阿文說著，背起小妹妹，才想溜到另一邊去躲，卻聽到後頭——
　　曉雲叫道‥「舅舅！阿姨！妹妹！你們別跑了，我發現你們了。」
　　曉雲說著，又跑回殿去‥「阿文舅舅！阿姨！妹妹！去搭！去搭！去搭！哈哈哈哈！統統死掉了嘔……弟弟！換你做鬼……要數一百聲嘔！」
　　小弟弟叫道‥「好嘛！我做就我做！」小弟弟叫著，便趴到「殿」上去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二十一～二十二…………」
　　曉雲叫道‥「數錯了啦！你別想賴皮嘔！」
　　小弟弟叫道‥「好嘛！」小弟弟又重新數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
　　曉雲轉身，爬到阿文所在的墳墓，輕聲叫道‥「我們去躲遠一點，別讓弟弟找到——」
　　蜜蜜溜下阿文的背～拉著曉雲的手，輕叫道‥「姊姊！我跟妳一起躲！」
　　曉雲叫道‥「好！我們去躲那邊——」曉雲說著，便帶著蜜蜜，跑到另一座墳墓去了……
　　阿文搖了搖頭，笑道‥「哼哼！好瘋狂嘔！　三更半夜，在墓仔埔玩『躲貓貓』……」
　　靈子叫道‥「走啦！」靈子拍了拍阿文的肩膀，指著上頭（山頂）說‥「我們躲‥更遠一點——」
　　阿文叫道‥「好吧！要躲就來躲……」阿文便跟著靈子，爬到最高的一座墳墓～坐到石椅上……
　　靈子靜靜地，坐了許久，忽然開口問道‥「阿文……你在想什麼啊？」
　　阿文看著山下的燈火，晃了晃頭說‥「腦袋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靈子看了阿文好會兒，突然說道‥「我問你一件事……」
　　阿文問道‥「什麼事？」
　　靈子指著阿文，問道‥「你怕不怕鬼？」
　　阿文望著靈子說‥「我也不知道‥我怕不怕鬼，因為‥我從來都沒看過鬼……我小時候，即使是在晚上，我也常跑到墓仔埔來……我大概是不怕鬼吧!?　不過‥我知道‥鬼跟人一樣，有好鬼，也有惡鬼……我想‥世上那些陰險狡詐、兇殘狠毒的人，都比鬼還可怕呢！」
　　靈子又問道‥「那你相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阿文點了點頭說‥「相信啊……鬼也是一類眾生嘛！　佛經上說‥『眾生有四生六道‥四生就是‥卵生、胎生、濕生、化生；六道就是‥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　眾生就是在這四生六道之中，輾轉輪迴，而受苦惱折磨。」
　　靈子說道‥「我以前，都沒聽過這些耶！」
　　阿文笑道‥「因為‥妳信的是基督教嘛！一般基督徒，總是排拒他教的經典，以為自己所持的《聖經》，就是『真理』，他教的經書，何必再看呢？　如是‥則產生『高慢心』，哪裡還肯『虛心』的，去參研佛經呢？」
　　靈子說道‥「以前，我們教會的牧師說‥『〈耶穌〉就是真理的化身。』還說‥『〈釋迦牟尼〉是〈撒旦〉的化身。』叫我們別親近佛教，以免死了下地獄。」
　　阿文聽了，不禁‥「呵……」的嘆了口氣說‥「像那些人，都是些『人云亦云、不肯親證』的人，他們從來不看佛經，或是走馬看花、斷章取義——為批評而批評；或是看到那些‥『附佛外道……邪魔妖道』的所做所為，甚至‥連那些乩童、算命、燒紙錢等等，全部都栽在佛教頭上，遇到有什麼‥『神壇乩童騙財、騙色』的新聞，他們就大肆批評『佛教』，也不知道‥那些，根本不是佛教，就那麼糊里糊塗的‥人云亦云，真是……佛家稱之為『邪見』是也！　就算是‥真有佛教徒、佛教僧尼，騙財騙色吧！那是『害群之馬』……基督教徒、牧師；或是天主教徒、神父，總也有『害群之馬』呀！　事在人為，卻怪到『佛教』頭上，有欠公道也！」
　　靈子偏著頭問道‥「那什麼是‥『佛教』呢？」
　　阿文說道‥「這可說來話長了……」阿文想了想，便問道‥「妳有沒有苦惱呢？」
　　靈子笑道‥「每個人，都會苦惱的啊！」
　　阿文點了點頭說‥「嗯！每個『眾生』都會有‥『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的苦惱，這些，是眾生的八大基本苦，此外，尚有千千萬萬的煩惱；佛教就是在教眾生——徹底解決這些苦惱的一種教。」
　　靈子睜著一雙溜溜的眼睛，看著阿文，問道‥「真的嗎？」
　　阿文‥「哼哼！」的笑了笑，卻又搖著頭‥「呵……」的嘆了口氣。
　　靈子問道‥「怎麼了？」
　　阿文搖了搖頭，叫道‥「沒有啦！」
　　靈子‥「哼哼哼哼……」的笑了笑，拍了下阿文的肩膀，叫問道‥「你怎麼老是喜歡說‥『沒有啦！沒有啦！』呢？」
　　阿文‥「哼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說道‥「眾生有八萬四千煩惱，佛教就有八萬四千個法門，可以對治……妳要不信，下次，我帶幾本佛書給妳，讓妳自己去『試試——看』、自己去體會，好嗎？」
　　靈子看了阿文好會兒，方才點了點頭說‥「好啊！」
　　阿文沉默了會兒，方才開口問道‥「胡小姐！妳家是住在『新路』……住在這條路裡面嗎？」　（新路‥新闢的路，阿文家鄉，新闢的一條「產業道路」。）
　　靈子又看了阿文好會兒，方才‥「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阿文又問道‥「什麼時候，搬上來的？　我以前都沒看過妳……」
　　靈子笑道‥「我在那裡，住很久了……只是出入，不從這邊……」
　　阿文聽了，點頭道‥「嘔！是這樣子啊！」
　　靈子沉默了會兒，開口叫道‥「阿文……我問你……」靈子說著，卻又直望著阿文，沒再繼續問。
　　阿文一時被靈子看得臉都紅了，舉手擦了擦臉、眨了眨眼，問道‥「妳要問什麼？　問啊！」
　　靈子笑問道‥「哼哼！我問你‥如果你『真的』看到鬼，你怕不怕？」
　　阿文想了想說‥「嗯……那要看是‥看到『惡鬼』，還是『好鬼』嘍！」
　　靈子叫道‥「那……」靈子站了起來，在阿文面前轉了幾圈——停了下來，問道‥「那如果‥你看到的鬼，像我這樣，你怕不怕？」
　　阿文抬頭，把靈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但見靈子——
　　　˙烏髮垂姿、輕粧雲淡、明眸含情、朱唇生香；
　　　　穠纖得衷、修短合度、玉體冰肌、蕙質蘭心。
　　　˙宜嗔宜喜——嗔時悠悠，像彩霞凝空；喜時欣欣，如晨曦綻放；
　　　　可動可靜——靜時亭亭，若出水芙蕖；動時飄飄，似臨風玉樹。
　　　˙還疑為‥瑤池仙子；真個是‥天生佳人。
　　靈子突然叫問道‥「嘿！怎麼了？　說啊……」
　　阿文‥「嘔！」了一聲，晃了晃頭——神魂甫定，拍了拍自己的臉，笑道‥「要是看到像妳這樣……美麗的鬼，我不但不會害怕，而且還……還……還……」
　　靈子轉身～坐到阿文身旁，叫問道‥「說呀！怎麼換你吞吞吐吐的？」
　　阿文叫道‥「還會很……很……很高興！」阿文點了點頭說‥「嗯！很高興！」（阿文本來是要說「很喜歡」的，可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靈子‥「哼哼哼……」的笑了一陣，問道‥「為什麼會很高興？」
　　阿文叫道‥「因為……因為……」阿文閉起眼來，狠狠地輕叫道‥「因為我喜歡（妳）嘛！　不行嗎？」
　　靈子聽得‥「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的笑得像串風鈴似的，好會兒，方才笑道‥「可以可以……那我再問你‥要是你碰到『惡鬼』，你怎麼辦？」
　　阿文想了想，叫道‥「要是我碰到惡鬼，我就閉起眼睛～合起掌來唸‥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阿文邊說動做。）
　　靈子突然——唰！的一下，飛離阿文，一段距離，叫道‥「你唸這幹什麼？」
　　阿文叫道‥「驅鬼啊！」阿文放下手掌～睜開眼睛——發現靈子不在身旁，頓覺如失至寶，馬上跳了起來，目光向四周一掃——方才看到靈子，坐在墓庭前的矮牆上，一時又如復得至寶，欣喜非常，笑著走向靈子，一邊問道‥「怎麼了……妳？」
　　靈子低頭叫道‥「沒有啦！」
　　阿文聽了，不禁指著靈子‥「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靈子抬頭，瞪著阿文，問道‥「你笑什麼？」
　　阿文笑道‥「沒有啦……被我傳染了妳——沒有啦！」阿文說著，不禁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靈子‥「哼……」了一聲，站了起來～轉身面對山下～舉手梳理頭髮。
　　阿文靠到靈子身旁，做了下深呼吸——坐到矮牆上，看著山下的燈火，說道‥「在《妙法蓮花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中，有段偈，是這麼說的‥
『或遇惡羅剎、毒龍諸鬼等，念彼觀音力，時悉不敢害。』
如果‥妳碰到惡鬼……不止是惡鬼，就算是遇到壞人、毒蛇、猛獸……反正‥如果妳遇到任何苦厄，只要唸‥『觀世音名號』就沒錯，一切苦厄，即悉化解……」
　　靈子叫問道‥「真的嗎？」
　　阿文點頭道‥「真的啊！　至少‥這可幫助人『冷靜』下來，而能夠『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從容、沉著的去應變……」
　　靈子斜眼瞪著阿文，笑道‥「『莊敬自強、處變不驚』，我還‥『國家至上、民族至上。軍事第一、勝利第一。意志集中、力量集中。勇猛精進、日新又新。步步踏實、事事認真。實行節約、努力生產。自立更生、增產報國。保密防諜，人人有責。』咧！」
　　阿文不禁張大眼睛，叫問道‥「哇……妳怎麼……記得這麼多……這麼多『標語』……唸得這麼順？」
　　靈子笑道‥「沒有啦……小學時候，當幼童軍，有一次，就幫忙學校，在社區裡，貼這些標語嘛！貼好多好多，所以‥印象深刻嘛！」
　　阿文笑道‥「標語是標語，但是‥說的也沒錯啊！唸唸這些『標語』，可以振奮精神嘛！唸唸『觀世音菩薩』，也可以使人增加‥內在的力量……」
　　靈子笑了笑，低下頭，沉默了會兒，抬頭問道‥「我也可以唸嗎？」
　　阿文說道‥「任何人、任何眾生，都可以唸啊！　諸佛菩薩，皆是『大慈、大悲、大願力』；觀世音菩薩的願是‥『聞聲救苦、尋聲救苦』，任何眾生，只要一心稱唸‥觀世音名號，菩薩即時觀其音聲，而前往救助，令一切苦厄眾生，皆得解脫。」
　　靈子叫問道‥「耶？　那菩薩，怎麼不『主動』去救人家，還要人家求祂，祂才救人呢？」
　　阿文想了想說‥「說來話長，簡而言之，就是『信』嘛！好比‥屋外的陽光普照，可是‥妳要躲在房裡不肯出去，那又怎麼能曬到太陽？又好比『電視』，各台的頻道不一，妳要轉到『華視』，就別想看『中視』；妳只要有轉到『中視』，才能看『中視』的節目……雖然‥電波瀰漫整個空中，可是‥妳不打開電視，那也沒法看到電視節目嘛！諸佛菩薩的願力無窮，可是‥妳若不信、不求，那也無法得其庇護、無法得到感應……更簡單的說‥如果我請妳吃飯，可是妳偏不吃，那我也無法讓妳的肚子飽啊！妳說‥是不是？」
　　靈子點了點頭，又問道‥「嗯……那……壞人、惡鬼，祈求有沒有用？」
　　阿文點頭叫道‥「當然有用啊！」
　　靈子叫問道‥「為什麼？　他們那麼壞，菩薩也會幫他們啊？」
　　阿文笑道‥「菩薩是‥『不念舊惡、不憎惡人』的——眾生一律平等看待，誰要想脫離苦難，只要‥『一心稱唸』觀世音名號，悉得解脫。」
　　靈子笑問道‥「那不是在‥『助紂為虐』嗎？」
　　阿文叫道‥「嘿！妳不能這麼說，什麼『助紂為虐』？　壞人果能稱唸觀世音，我敢說‥他就不是『壞人』了。」
　　靈子叫問道‥「怎麼說？」靈子問著，也爬到矮牆上～坐到阿文身旁——
　　阿文說‥「菩薩是幫人解脫‥『罪惡苦惱』的，壞人為非作歹，蒙蔽了心智，他才不會想到要稱唸觀世音名號呢！　他要想唸啊！就表示他『覺醒』了。　而『壞人』，也不過是‥『做了壞事的人』，是‥事有好壞，而非‥人有好壞……　其實‥『眾生皆有佛性』，此佛性，不會因為人做好、做壞，而有所生滅、增減的……」阿文停了下來，看了看靈子，叫問道‥「嘿！真是對不起啊！每次，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會跟人家……『宣法』……妳聽我這麼一直嘰哩呱啦的，說個不停，會不會感到『厭煩』啊？」
　　靈子偏著頭，看著阿文說‥「不會啊……我覺得……好好聽嘔！」
　　阿文笑道‥「哼哼！妳當我是在『唱歌』啊？　好好聽！」
　　靈子叫道‥「沒有啦……哇！真的被你傳染了……」
　　阿文聽得不禁‥「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靈子叫道‥「討厭！討厭！」靈子叫著，舉起雙手——打鼓般的，搥著阿文的肩膀。
　　阿文趕忙拾起雙手～抓住靈子的雙手，往自己身旁推去——
　　靈子一時失去重心，整個身子，撞上阿文——
　　阿文被撞得‥「唔哇……」一聲，竟然摔到矮牆外去了……
　　靈子也被阿文給拉了下去——結果‥壓到阿文身上……跌成一堆。
　　阿文一時，被壓得氣都要喘不過來了‥「啊……啊……」的叫著。
　　靈子想要爬起，可是‥兩手撐著阿文的手臂，被阿文一掙扎，又滑掉了——結果，一頭撞上阿文的臉……
　　阿文的鼻子，差點被撞塌了，一時張著大嘴，叫都叫不出聲來……
　　靈子急忙叫道‥「對不起……」
　　曉雲突然在某座墓埕上叫道‥「阿文舅舅！你們在哪裡啊？」
　　蜜蜜也叫道‥「姑姑……小姑姑！妳們在哪裡？」
　　靈子這時壓著阿文，稍把頭抬起，左手掩著阿文的嘴巴、右手伸起食指～豎在自己唇上，示意阿文別作聲，然後，竟一頭藏進阿文的懷裡……
　　阿文不由得‥伸手抱住靈子……霎那間，彷彿擁有了一切……心中頓生無限溫馨、甜蜜……　阿文閉起了雙眼，覺得靈子像朵雲似的，竟然一點重量也沒有——若有似無一般……就像擁著一個夢……阿文緊緊地擁著，深怕一不經心……夢就會醒、雲就會飄離……好會兒，阿文耳中，似乎聽到有人在唸著‥（那聲音，是阿文自己的；唸的是阿文曾背誦過的經文——）
〔長老目連，得羅漢道。
　本婦欲從之，盛服莊嚴，欲壞目連。
　目連即說偈言‥
　「汝身骨乾立，皮肉相纏裹，不淨內充滿，無一是好物；
　　我心如虛空，一切無所著，正使天欲來，不能染我心。」〕
阿文但自思惟‥〔此是‥「帶肉骷髏、巧裝臭囊」——何樂之有、何愛之有？〕
阿文不覺睜開眼睛，想推開靈子，卻見——
　　三個人頭，趴在矮牆上，瞪大眼睛看著。
　　曉雲伸起食指～畫著臉頰，在那裡「羞羞羞」的叫道‥「阿文舅舅！　羞羞羞！原來……你們躲在這裡——『談戀愛』呀……我要跟人家講！」
　　阿文和靈子，這才慌忙地，爬了起來——
　　曉雲又在那裡叫道‥「羞羞羞！男生愛女生——愛得頭昏昏……」
　　阿文笑道‥「哼哼哼哼！　小鬼！」阿文叫著，伸手想打曉雲——
　　曉雲——呼嚕！一下，溜到後頭，又在那裡叫道‥「羞羞羞！男生愛女生，愛得頭昏昏……迷迷糊糊不像人——不像人……」
　　小弟弟、小妹妹，也跑了過去，在那裡幫腔的叫道‥「羞羞羞！羞羞羞……」
　　阿文一躍——跳過矮牆～追上前去，想抓曉雲——
　　小弟弟竟然擋到曉雲前面，要玩「老鷹捉小雞」似的，把兩隻手臂伸平——
　　蜜蜜也跑到曉雲後面～拉著曉雲的衣服，探頭看著——
　　阿文叫道‥「吼……好吧！」阿文舉手指指點點的說‥「抓到揍十下屁股！」阿文說著，便張開手臂，要抓「小雞」——
　　小弟弟還真是隻「好母雞」呢！　阿文跳左，就護左；阿文跳右，就護右；阿文繞圈圈，小弟弟也就跟著轉圈圈……搞得團團轉的。
　　曉雲和蜜蜜，直叫道‥「抓不到！抓不到！抓不到！抓不到！抓不到……」
　　阿文跑了半天，還是沒有抓到一隻小雞，只得停下來喘氣……休息了會兒，摳了摳嘴唇‥「哼！」了一聲，突然‥「吼唔……」的叫了一聲，張開十爪，猶如一隻猛虎似的，撲了過去——
　　小弟弟嚇得想要往後退，卻被曉雲擋住‥「哇啊……」了一聲，叫道‥「快逃啊……」小弟弟叫著，放棄了「小雞」，自己溜走了……
　　曉雲‥「哇啊……」了一聲，也轉身跑走了。
　　蜜蜜‥「哇啊……」了一聲，可是‥卻被阿文圍著，跑不了，只好站在原地，掩著嘴巴‥「哼哼哼……」的笑著，睜著兩顆滴溜溜的眼睛，叫道‥「叔叔！不要抓我，好不好？」
　　阿文一把抱起蜜蜜，笑道‥「不好！叔叔跑得好累嘔！肚子很餓，先吃妳這隻小雞——」
　　蜜蜜竟然伸手～打了阿文一巴掌，叫道‥「叔叔壞壞！」
　　阿文不禁‥「哼哼哼哼！」的笑著，把蜜蜜抱到石墩旁的矮牆上，讓蜜蜜坐著，摸了摸蜜蜜的頭說‥「好！我不吃妳，妳乖乖的，坐在這裡嘔！」
　　曉雲叫道‥「舅舅！來抓我呀！」
　　阿文轉身，但見——
　　曉雲在那裡晃頭擺手的，好像是隻小母雞。
　　阿文便張開手臂‥「哇……」了一聲，衝了過去～伸手要抓曉雲……
　　曉雲‥「哇……」的叫著，轉身就跑，一面喊道‥「大姐姐……救命啊……」曉雲叫著，便躲到靈子背後去——
　　小弟弟也趕緊躲到曉雲背後去——
　　阿文‥「哇啊……」的叫了一聲，晃了晃頭～指著曉雲說‥「這下找到『大母雞』了嘔！」阿文說著，趕忙摀著嘴巴～望著靈子，笑道‥「對不起啊！　大母雞！嘔……」阿文趕緊打了自己一巴掌，叫道‥「對不起！我說得太快了……」
　　靈子‥「哼哼！」的笑了笑，搖了搖頭說‥「沒關係啦！我現在『想通了』，才不會『中計』呢！」
　　阿文點了下頭，叫道‥「嗯！這才是‥『聰明人』……我要抓了嘔！」
　　靈子張開手臂，叫道‥「過來啊！」
　　阿文‥「哇啊……」的叫著，就衝了過去……
　　一時間，歡笑聲、叫鬧聲‥「嘻嘻哈哈！哇哇啊啊！」響徹了夜空……時間彷彿停止了……雖然‥天氣蠻冷的，卻也被大家「玩熱」了。
　　蜜蜜坐在一旁，拍著手叫道‥「加油！加油！加油！加油…………」也不知道是在給「老鷹」加油，還是在給「母雞、小雞」加油，叫了許久，便跳到地上～跑到小弟弟後面，加入「母雞」的隊伍。
　　阿文停了下來，喘著氣，叫道‥「嘿！小母雞！妳怎麼可以溜出來？」
　　蜜蜜叫道‥「叔叔！你的籠子沒有門嘛！我當然要跑出來啦！」
　　阿文叫道‥「好吧！沒關係！抓到揍妳二十下屁股。」阿文說著，又衝上前去——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繞圈……惹得「母雞」的隊伍，像是條龍似的——搖頭擺尾、甩來甩去……　可是‥阿文抓了半天，也抓不到半隻……
　　靈子‥「哼哼哼哼！」的笑著，叫道‥「好笨的老鷹嘔！」
　　阿文‥「嘿嘿嘿嘿！」的笑了一陣，又使出「老虎——抓小雞」的技倆，張開十爪‥「哇啊……」的叫了一聲，撲了過去……結果‥一腳踢著曉雲掉落的拖鞋，竟然像棵樹被鋸倒似的，摔到地上——額頭撞了個包、鼻子要掉了似的……
　　小朋友們，竟然落井下石——一鬨而「上」～壓住阿文……曉雲坐到阿文背上，搥阿文的頭跟肩膀；小弟弟坐到阿文的腰上，打阿文的屁股；蜜蜜坐到阿文的小腿上，搔阿文的腳底……
　　三個人還一邊喊道‥「打死老鷹！打死老鷹！打死老鷹……打死老鷹……」
　　阿文只得大喊‥「救命啊……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
　　小弟弟和小妹妹，霎那之間——唰！唰！的衝到矮牆邊去了……
　　曉雲也不再打阿文，站起身來，伸手想扶起阿文，一邊問道‥「舅舅！你怎麼了？　有沒有怎？」
　　阿文翻了個身，仰臥在地上，兩手摀著臉～揉了揉額頭、鼻子……好會兒，方才攤開雙手，叫道‥「我的媽呀！真是‥『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老鷹跌到地——小雞啄死你』！呼……」阿文說著，乾脆閉上眼睛——躺著休息。
　　靈子走到阿文身旁，看了看阿文～笑了笑，便坐到阿文的頭邊～雙手抱著小腿～下巴靠著膝蓋——側頭看著阿文……
　　曉雲突然‥「哈……啊……嗯……」的打了個哈欠，走到阿文的左邊，抓了抓頭，又‥「哈……啊嗯……」的打了個哈欠，竟也躺了下來～枕著阿文的手臂，將阿文的手臂，抱在懷裡……一會兒工夫，也就呼呼的睡著了。
　　小弟弟和小妹妹，也走到靈子身旁～坐了下來——
　　一時間，夜——又恢復了「寧靜」……


　　靈子抬頭，看著天空，好會兒，突然指著天空，叫道‥「流星……」
　　阿文叫道‥「快許願！」阿文眼也沒睜，右手並指～舉到胸前～喃喃地唸著…
　　靈子等阿文唸完了，不禁笑問道‥「你許什麼願？」
　　阿文睜開眼睛，笑道‥「但願‥天上的星星——一顆一顆的掉下來啊！」
　　靈子聽了‥「哼哼哼哼……」的笑問道‥「幹嘛呀？　希望星星掉光光啊？
　　阿文笑道‥「我從小看到流星，都是這麼許願的啊！」
　　靈子低頭看著阿文，好奇地問道‥「為什麼？」
　　阿文笑道‥「因為‥我有太多太多的願望啊！　一顆流星，只能許一個願……所以‥我只好希望‥星星全掉下來啊！」
　　靈子笑問道‥「哼哼！你哪來那麼多『星願』（心願）啊？」
　　阿文‥「呵…………」的嘆了口氣，沉默了會兒，說道‥
「眾生無邊誓願渡、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
　　靈子望著阿文好會兒，突然叫道‥「阿文……你好偉大嘔！」
　　阿文笑道‥「是佛陀偉大，不是我偉大……」阿文爬坐了起來，說道‥「我只不過是‥『佛光大道』旁——一座小小的『指標』罷了，但願‥引得迷途的朋友，皆能向佛；但願‥所有認識我的、我所認識的朋友，皆能‥信佛～學佛～成佛！」
　　靈子問道‥「那你到現在，讓幾個人‥信佛、學佛了呢？」
　　阿文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盡己所能的，利用種種機會、因緣……讓我的大朋友、小朋友們，能夠親近佛法、見聞佛法……希望種下一些——善因，如此而已！……　在《金剛經》中，這麼幾段話‥
『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當生如是心‥
　我應滅渡一切眾生，滅渡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渡者。』」
　　靈子問道‥「什麼意思呢？」
　　阿文道‥「我等會兒再解釋……　經上還說‥
『菩薩亦如是，若作是言‥我當滅渡無量眾生，則不名菩薩。』　又說‥
『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渡眾生。
　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
　實無眾生，如來渡者。
　若有眾生，如來渡者，如來則有‥我、人、眾生、壽者。』
其實‥眾生皆是『自性自渡』，而非如來所渡，『如來』是『佛』的另一種名號，佛有十種名號……其實‥『眾生皆有佛性』，此『佛性』，本自具有，非從外得、非如來所予……　如來只不過是‥利用種種因緣、法門，『開示』眾生，讓眾生知道‥自己也有『佛性』，令諸眾生，『悟入』佛之知見——明白自己‥『也能作佛』……」
　　靈子搖了搖頭說‥「我聽不懂耶……」
　　阿文‥「呵……」的呼了口氣說‥「我好『菜』嘔！越扯越遠，讓妳都聽不懂……」
　　靈子笑道‥「沒有啦……是我太笨了……所以‥聽不懂！」
　　阿文聽了，竟指著靈子‥「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靈子皺著眉頭——裝著生氣地叫道‥「你笑什麼笑？」
　　阿文學著靈子的聲音說‥「沒有啦！」阿文說著，又‥「哼哼哈哈……」的笑了起來。
　　靈子聽了‥「哼！」了一聲，舉起雙拳～輕搥著阿文的肩膀，叫道‥「你好壞嘔……取笑人家……我搥你！」
　　阿文拾起雙手～抓下靈子的手，竟然緊握著不放——靜靜地看著靈子。
　　靈子被阿文看得羞紅了臉，不禁低下頭去～抽回雙手……好會兒才抬起頭來，竟見——阿文眼中，閃著瀅瀅的淚光，不禁低聲問道‥「阿文……你怎麼了？」
　　阿文‥「呵…………」的呼了口氣，但作偈道‥
「願一切眾生，皆同我此刻‥心中恆歡樂，不受諸苦厄！」
　　靈子看了阿文好會兒，方才叫道‥「阿文……我覺得‥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耶！」
　　阿文笑問道‥「哼哼！　什麼不一樣？　還不是四大假合——一個臭皮囊，沒（沉沒）在紅塵裡打混、落在苦海中浮沉……　雖有所見聞佛法，卻依然糊里糊塗的……別以為‥我會說，就很了不起，其實‥我不過是在耍嘴皮子罷了……」
　　靈子聽了，竟然‥「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阿文偏頭問道‥「妳又笑什麼笑？」
　　靈子笑道‥「沒有啦！　我是在笑‥我怎麼會碰到你這種人……好奇怪嘔！」
　　阿文笑道‥「有什麼奇怪的？　佛說‥『諸法因緣生。』妳我不過是‥因緣和合……因緣際會罷了！　有什麼好奇怪的？」
　　靈子笑道‥「哼哼！看你！三句不離佛的……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像你這樣的人。」
　　阿文聽了，有感而發，即作偈道‥
「開口菩薩閉口佛，但願引得有緣人‥見聞悉能解我意，信佛學佛趣佛果。」
阿文說著，轉頭叫問道‥「靈子……聽我說這麼些佛法，妳有什麼感想沒有？」
　　靈子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現在，心裡亂七八糟的……」
　　阿文嘆道‥「呵……各人吃飯各人飽、各人穿衣各人暖——我也只能盡我所知的告訴妳，希望‥妳自己能多用心思惟……總有一天，妳自會發現‥佛法的『好、妙、高、奧』……佛法是解脫苦惱的不二法門！」
　　遠方突然響起了一串雞啼聲‥「咕！咕！咕……唔……」
　　靈子突然叫道‥「嘔！我該回去了……」靈子說著，轉身拍了拍‥不知何時睡著了的小弟弟和小妹妹，叫道‥「頤迪！蜜蜜！回家去嘍！」
　　阿文也拍打著曉雲的臉蛋，叫道‥「曉雲……起床嘍……」結果‥怎麼也叫不醒曉雲‥「哼哼！睡得跟豬似的！」阿文只好把曉雲抱了起來，讓曉雲靠在肩膀上睡。
　　靈子拉著頤迪和蜜蜜，起身就走——
　　阿文便跟著靈子、頤迪、蜜蜜後頭，默默地，走下「墓仔埔」……
　　靈子走到了馬路上～轉過身子，面對阿文～伸出右手，叫道‥「阿文……真高興認識你——」
　　阿文將曉雲抖了一下～用左手抱著，伸出右手，要和靈子握手……可是‥伸到一半，趕緊縮了回來——（因為‥曉雲差點就滑下去。）
　　靈子‥「哼哼！」的笑著，放下手，問道‥「怎麼了？　怕被電到啊!?」
　　阿文笑道‥「沒有啦……」
　　靈子瞪著阿文，學著阿文說道‥「沒有啦……」靈子說著，繼而‥「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阿文一時也跟著‥「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阿文和靈子，兩個人笑了一陣，好不容易地，笑停了……
　　靈子舉手揮了揮，叫道‥「再見了……」
　　阿文也笑道‥「再見！」
　　靈子又叫道‥「頤迪！蜜蜜！跟叔叔說再見！」
　　頤迪跟蜜蜜，睡眼惺忪的，揮了揮手，叫道‥「叔叔！再……見……」
　　阿文也跟著叫道‥「再見……」
　　靈子對著阿文笑了笑，便轉身牽起頤迪和蜜蜜——向前走去。
　　阿文頓感悵然若失、依依難捨地，看著靈子離去……
　　靈子走了十幾步，突然轉過身來～一晃眼，就到阿文面前——抱著曉雲跟阿文，竟往阿文的臉頰，親了一下～一晃眼，又回到頤迪和蜜蜜的身邊，笑臉盈盈的，望著阿文……
　　阿文一時呆呆傻傻的站著……彷彿變成木頭人似的。
　　靈子揮了揮手～轉身牽起頤迪、蜜蜜——一下子，就消失在路的那頭……
　　阿文呆呆的站著，魂魄彷彿跟著靈子跑了似的……過了好久，方才「魂歸來兮」，晃了晃頭，抱好曉雲～轉身迎向泛白的東方——踏上歸路……阿文走著走著，不覺‥「哈……啊……嗯……」的打起哈欠來了，竟然閉起眼睛‥「夢遊」似的走著……　結果‥阿文沒看路，竟往電線桿，撞了上去——
　　曉雲突然‥「哎唷……」的大叫了起來——（因為‥阿文把曉雲抱在胸前，所以‥撞上電線桿，曉雲首當其衝。）
　　阿文頓時如夢初醒，睜眼望著電線桿，趕緊叫道‥「對不起！對不起！」
（阿文可不是腦袋‥「阿達」了，這是跟曉雲說的，可不是向電線桿說的啊！
別誤會！）阿文看了下曉雲，叫問道‥「曉雲！妳有沒有怎樣？」
　　曉雲皺著眉頭、苦著臉，叫道‥「舅舅……你是怎麼了嘛!?　走路走得撞上電線桿……」
　　阿文一時，也不知要說什麼，只好‥「嘿嘿嘿……」的裝笑。
　　曉雲突然叫道‥「哇！　舅舅！我怎麼會在這裡……他們呢？」
　　阿文笑道‥「早走了……妳嘔……睡得跟豬一樣——」
　　曉雲‥「哼！」了一聲，居然揮了阿文一巴掌，叫道‥「你敢說我是豬!?」
　　阿文‥「呵……」的呼了口氣，走上「馬路」，叫道‥「怎麼妳們小孩子，都跟我沒大沒小的，動不動就打我、踢我……還打我巴掌呢？」
　　曉雲笑道‥「因為‥舅舅都不會生氣……好欺負嘛！」
　　阿文裝著生氣地叫道‥「哈……我好欺負!?」阿文叫著，便用頭撞了一下曉雲的頭——
　　曉雲笑道‥「哼哼！阿文舅舅！我告訴你‥你最好學我阿姨啊！阿舅啊……像他們那樣，狠狠的吼一吼、罵一罵、打一打……我們就『乖乖』啦！　就不會……就不敢欺負你了嘛！」　（曉雲的阿姨、阿舅，是阿文遠房的「堂姊妹、堂兄弟」之關係。）
　　阿文叫道‥「下來！」阿文叫著，突然把曉雲給放了下去——
　　曉雲‥「哇唔……」的叫了一聲，站個不穩，差點就摔倒。
　　阿文趕緊扶住曉雲——叫道‥「以後‥不准再打我巴掌，聽到沒？」
　　曉雲‥「哼哼！哼哼……」的笑了笑，叫道‥「對！就是要這樣！」
　　阿文不禁搖頭苦笑道‥「呵呵！小孩子！這麼小就會‥欺善怕惡!?」
　　曉雲笑道‥「哼哼哼哼……小孩子！要多教訓，不然‥就會爬到你頭上去——撒尿！知不知道？」
　　阿文笑道‥「那妳常常要把我『當馬騎』（在肩膀上），是不是表示‥妳要人家，多多『教訓』呢？」
　　曉雲‥「哼哼！」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說‥「人家我只是爬到你的肩膀上而已，才沒爬到頭上去咧！」
　　阿文笑道‥「妳嘔……是頭上爬不上去，不然‥妳也會爬上去……以後啊！我要多多教訓妳——免得妳爬到我頭上～把我踩在腳底……妳贊不贊成？」
　　曉雲‥「哼哼哼……」的笑著，竟然舉起右手，叫道‥「贊成……」
　　阿文聽了，只得‥「哼哼哼哼……」的笑了，摸了摸曉雲的頭，眼見溪水伯家到了，便說道‥「好吧！快回家去睡妳的覺，我也要回家去了……」
　　曉雲叫道‥「再見！」曉雲揮了揮手～開了埕前的鐵門～回頭笑道‥「阿文舅舅！恭喜你啊！終於有『女朋友』了！」曉雲說著，拔腿就跑了。
　　阿文‥「哼哼！」的笑了笑，搖了搖頭，漫步地——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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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文回到家裡～走進房中～倒到床上，便想睡覺，眼睛一閉——靈子的形影，竟然浮現在腦海……靈子的一動一靜、一笑一顰、一喜一瞋……那茉莉花香的長髮……那若有似無的身子……還有‥她那臨別的一吻……阿文「發痴」了好久，竟然‥「呵…………」的吐了口長長的氣，開口說道‥
「自古最苦是相思、由來真傻乃情痴……
　紅塵有愛‥苦不了；世間多欲‥惱難消。
阿文！阿文！何以你為其所縳呢？　呼…………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阿文唸著唸著，好久好久，方才悠悠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