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季節》序

仲秋向晚，天候微涼。我捻亮案前那盞暖黃的燈火，專心致志地校對著自己即將出版的文集《甬道》。化成鉛印的文字，從書頁裡襲來一縷淡淡的油墨香，讓人聞之心頭一緊，遂泛出陣陣的暖意來。書中的一字一句，是我這些年來心血的結晶吶，如今，它已然化成了書的魂魄，翩然降臨這個人間。

　　這樣的欣喜自是難以言喻的。此時此刻，自己竟也成為文學江河裡一葉扁舟，揚帆欲往夢想的領地航去；前方依舊歧路重重、霧靄迷濛，然而埋藏在心底那團火光，卻仍似暗夜裡的燈塔，遙遙指引著我前行的方向。

　　記憶中，依稀也是相類的節氣，晚風微涼，我循著報上的地址，第一次走進「寫作私淑班」的大門。那時，我剛剛離開任教二年的學校，對創作懷抱著無限的憧憬，自己一個人胡亂摸索；卻始終理不出個頭緒來。第一次上課的印象很深刻，十二個來自各地、不同職業與背景的人，因著喜好而齊聚一堂，在客廳那盞暖黃的燈光下，一同埋下「文學」這顆善良而溫柔的種籽。

　　於是我閱讀，我書寫。在阿盛老師熱心的指引下，我彷彿和那些文學前輩們一一照面，並且透過他們的美文，再一次親炙了自己的土地與那些美好的靈魂。那種心靈的悸動，就好比沐浴在和暖的陽光之下，心神、筋骨無不舒暢。從此之後，每個禮拜兩次的課堂聚會，便成為我生活中夢想和熱情投注的焦點。

　　幾年下來，許多學員帶著飽滿的心情離去，他們的根柢，遂成為這繁忙社會中傳播現代文學欣賞的花粉；有志於創作者則繼續留下來，一字一句，在文學的園地裡開始各自的筆耕生涯；這樣的結果，毋寧更貼近阿盛老師的理念︰「欣賞和寫作位階是相同的」，做不成園丁，當個文學花圃裡的賞看人也是好的，老師總是鼓勵我們從不同的角度去親近文學。

　　於是，那些深埋在內心的種籽逐漸發芽、抽長，並且慢慢伸展出新生的綠葉來了。幾年下來，寫作班的成果豐碩，「高級班」和「研究班」的同學頻頻在報刊發表作品，甚且獲得各大文學獎的肯定，他們的初試鶯啼之作雖然未能震撼文壇，卻也替這個園圃粧點了幾許繁花盛景的樣貌。如今，王盛弘兄已經出版四本文集了；今年年初，寫作班的第一本合輯《打開抽屜都是你》也獲得極大的迴響，這些都是由於老師熱切的鼓舞與學員之間相互支持的結果啊。

　　對於寫作，老師總是鼓勵我們要「放心下筆」。他要我們多閱讀、多觀察、多學習對人性的掌握；然後適時在文章的結構、句法上指撥一番；遇到有自己風格的學員則勤加讚賞，避免用框架限制他的發展；對於受困瓶頸、迷茫於句讀之海者，也僅勉我們要將創作植根在人與土地之上，以免文字成為一種虛幻的遊戲。於是學員們憑著各行各業的背景，寫出他們在紅塵中打滾的經驗與心得，乃至文風各擅其場、題材包羅萬象。比如這本合輯裡，王盛弘深情蘊藉，林士興瀟灑呢喃，陳佳慧頗具華麗的都會感，嚴立楷則擅長事物本質的思辯，還有其他學員的故事小品，精神、姿態各具神采，適足以形成一幅千姿百媚的爭豔圖。

　　然而，私淑班的凝聚力不僅表現在寫作上面而已。幾年相處下來，老師和學員之間的關係亦師亦友，大家經常相偕到各地遊覽古蹟，或者縱情山水，往來酬酢之中，不僅開闊對文學、歷史的視野，愈加深師生之間的情感。老師表面嚴肅剛正，內心其實古道熱腸，學員在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漸漸窺其堂奧。
我私下常謂人說，對老師的感謝，並非源自師生間的提攜之恩；而是來自對文學的態度與指引，還有，一個可供我終身追隨的、人格風範的展示。這裡所擁有的不是宗教式的狂熱，毋寧更像微溫的炭火，釋放緩緩的熱力。

　　如今，這些文學的種籽在熱力的催化下二度開朵結果，《第五個季節》和《裁一緞碧華》兩本再合輯，呈現的是他們將心靈託付給文字的美麗果實吶。歡欣收割的同時，我猶記得當年第一次交出自己作品的隔周，老師輕輕喚我進他的書房，囑我要「放心下筆」，更應多多閱讀中文名家的作品，寫出自己的風格來，那長者的惇惇教誨、殷殷期盼的眼神，至今依舊是我文學路上的一盞明燈，遙遙指引著我前行的方向。

　　闔上書稿，感覺心中那團火光正緊緊地裹住我的心房。走出戶外，抬頭望向遠方老師家的大樓，黑夜中，那盞暖黃的燈火，此刻，正靜靜釋放著它的熱力。這讓我追憶起昔日自己的身影。想像此時，必然也有許多同好，因著文學的夢想而齊聚一堂。那是他們心中溫暖和光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