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生的小孩，簡直是一面自己的鏡子。

他知道我的軟肋，能精準預測我的反應，深諳如何撒嬌逗爸媽開心，也懂得怎麼讓我萬分生氣又無話可說。

每個時刻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我的影子，努力的時候、賴床偷懶的時候、喜歡與不喜歡做的事情，舉手投足跟語氣都明顯像自己的複刻品。

甚至連那些創傷的部分也是。

知己知彼，我亦知道怎麼威脅他、震懾他，每次看到他委屈哭泣的樣子，又像看著自己小時候的傷，然後暗自後悔許久。

有時他是一面哈哈鏡，沒有經過成人社會化的偽裝，以太直接外顯的方式，放大了我不好意思展露的情緒，像哈哈鏡裡誇張的表情跟動作，大聲說出內心話。

有時他是一面照妖鏡，用貌似天真無邪的眼神，輕易看破我想敷衍他的謊言，或糾舉大人日常裡的小奸小惡，照出爸媽的言行不一。

鏡子也總是敏感易碎，而碎片的邊緣鋒利割人，鏡子裡外我們兩個心都在淌血，幸運的是，這面鏡子似乎總是很快修復如新，重新立在我們之間。

只要我靠近鏡子的時候，彼端的孩子也往我愈走愈近，不知道下一秒，我們會伸手擁抱或者迎面對撞、兩敗俱傷，但我仍然珍惜相愛相殺的時光。

因為有一天，他忽然長大了，可能變成一面能自由穿越時空的魔鏡，他將會背向我，在鏡子反面另一個世界，自顧自地走遠。●

自由副刊2024.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