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機室咖啡座有一整面的植物牆，布滿羊齒蕨、袖珍椰子、合果芋、棕竹、觀音蓮等等，像峭壁上一道道垂墜而下的綠色小瀑布。又伸出幾莖花梗，盛放著鵝黃與霜白的蘭花，即使室內無雨絲風片，那靈動的姿態彷彿也要隨著玻璃窗外的飛機起降氣流搖曳起來。

在潔淨光亮的現代建築中，這片野趣格外吸引人。走近仔細一瞧，才發現竟是人造綠植，原有的欣喜霎時消萎。

不久念頭一轉，偌大的機場，果真栽種了花草，該需要多少人力去澆灌維護？以仿真植物來造景裝飾，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能苛求過多。

接著轉身便見到另一側的矮桌上擺放著大盆景，有株黃鐘花纍纍盛開，那高明度的色彩，彷彿能把旅人疲憊的倦容照得燦亮。因為前一刻的失望，令我以為又是另一件幾可亂真的擺飾，待瞥見地面四散的花蕊，知道是真花了。走近嗅聞，枝枒上的花透著糖果般甜香。這股芬芳與來不及清理的落花，有別於那面毫無氣味、不見衰敗的綠植牆，成為真實的證明。

不知何時開始，人造的花草稱為「仿真」植物，好像換個稱謂便能稀釋虛假，向真實靠攏一點。但是模仿時，又不全然將「真實」照單全收，總是剔除所有凋萎零落，只模擬繁花盛開。畢竟沒有人想複製、模仿衰老與殘缺。

或許如此，每當看見過於完美的事物，反教人起疑，因為觀者心中清楚：完美總需要或多或少的缺陷來襯墊才顯得真實可貴，尤其是它的存在是有期限，免不了飄零消亡，反而教人眷戀。任何不生不滅的「仿真」徒然剽竊了形似，無法取代真實，被識破時更顯得一文不名。

雖說如此，它畢竟也吸引了候機的旅客佇足，不認真追究的話，也能獲得短暫的視覺滿足，「仿真」似乎也達成被賦予的使命，並沒有需要更多的什麼了。

1. 福報副刊2024.0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