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成長階段，家境清寒，母親幾乎沒有任何首飾，直到她五十歲生日，三個出嫁的姊姊集資送給她一條金項鍊，配一個青綠色觀世音菩薩玉墜子，十分典雅好看。

但後來有幾年光陰，那條金鍊子戴在母親身上的時間極少。

當時我高中落榜，選了一所私立工專就讀，等註冊才知學費頗貴，在四十幾年前，每學期二萬多元，對沒有固定收入的父母而言，是一筆沉重的負擔。然而他們什麼也沒說，照樣如期拿出那筆錢讓我去註冊。

因我是老么，從小備受父母和兄姊疼愛，不愁吃不愁穿，因此也不清楚，或不懂體恤父母的難處。所以學費繳了，接著制服、公車票錢、午餐費用，以及零用錢，我都視為理所當然。

直到專二下學期，六月初夏，我洗好澡由浴室出來，走到客廳吹電風扇，看見母親穿著一件低領衫，正在抹痱子粉，我這才發現她白皙的脖子上光溜溜的，不禁好奇地問：「你哪會無掛彼條金袚鍊？」

「啊就……天氣傷熱，收起來囥。」母親回答。

當時我不疑有他，繼續吹電風扇，看電視。

我從小有個壞習慣，如果考試成績好，當天就拿出來獻寶，趁機多要點零用錢；若成績差，就去衣櫃裡，自己拿父母的印章蓋，反正他們也不會管我愛不愛念書或功課好不好。我從小自由慣了，念書、考試都很隨興。

隔年期中考，我故技重施，又去衣櫃裡拿印章蓋，不料卻在母親的小皮包裡發現一張當票，上面寫著：金項鍊一條，一兩，一萬元。

「阿母，這張是啥？」

「唉唷，你這个囡仔莫管這啦──」她急著來搶我手中的當票。

後來，我才知道我每學期的註冊費，是母親拿著這條金項鍊去當舖典當，加上三個姊姊的孝親費，東湊西湊讓我去繳學費，等學期中，陸陸續續存了錢，再去贖回來，然後，下學期又去當……如此周而復始，直到我五專畢業。

原來這條金項鍊大部分時間都不是戴在母親的頸項上，而是躺在當舖的保險櫃裡。

如今，這條金鍊子是家母留給我的遺物，我也戴在脖子上，並不時撫摸揉搓，感受她留給我的關愛與溫暖，而那觀音菩薩玉墜子，彷彿天上母親時時守護著我，未曾遠離。●

自由副刊2024.0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