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的此時，宿舍紛雜著各種味道：剛打完球身上散發的汗味、從浴室步出身上隱約和著薄荷味、鈉含量超高香氣卻引人失魂的泡麵味、手裡撐不住書本重量的書香味。人傳來味道，也遞來聲音：重金屬的搖滾聲、電玩廝殺的叫罵聲、與情人膩到銷魂的蜜語聲。這種情節，每天在這棟宿舍重複上演。

一切都變了，於今日的傍晚。

所有人掩藏不住內心的躁動，連招呼都省了，逃離似地湧出宿舍大門。室友臨行前仍好心的問：「真的不來嗎？」我微笑搖頭。「我們再打電話給你呦。」這是挑釁嗎？連轉身的背影都充滿迫不及待的興奮。從熱鬧到冷清，從餘暉到夜沉。我，孤立在幽深灰冷石牆內，隔絕於闃靜黯冽校園裡。

要不是接獲先前報名參加的競賽將於下週一初賽，我何苦於週末留在宿舍——平安夜的夜晚。

眼神散渙地掃著電腦螢幕，手指胡亂地轉動滑鼠軸，明明該振作精神將比賽作業仔細端詳修訂，卻不時望著手機。止不住內心的蠢蠢欲動，奇怪，手機壞了嗎？怎麼沒來電顯示？滑動螢幕的APP，好的啊！無論是神遊也意猶未盡的歐洲旅遊網、或者只會50音卻夢想說得流利的日語字典，都能輕易滿足我的虛榮與夢想，那麼，一定是我按到靜音，調置最大聲，大到聲響蓋過所有空虛。

手機，依然靜默地躺在桌上，我甚至懷疑，它有強力的磁性，不僅吸住桌面、也狠很地將所有聲音擊碎。此時，我的室友們，應該躺在草地、喝著啤酒，仰望星星吧？還是驚呼璀璨迷離的煙火？亦或是嘻笑喧鬧聲迴盪於山村田園？喟然長歎，肯定不會想到我了。遠眺夜空綴著斑斕的廣告燈，神秘中帶著詭譎。其實，週日回來熬夜趕工也可行，當時堅持為哪樁？事後的懊惱，只會讓自己陷入痛苦的泥淖。說服自己，古來聖賢皆寂寞，認命吧，繼續完成作業。

整個樓層，靜到不可思議，每踏出一步，都有陣陣的聲響伴隨，重疊又分離地盤桓於我的周遭。既然坐不住，乾脆沖個涼，讓心沉澱。

走出房間，望著盡頭的沐浴間，腳卻沉甸甸踏不出，盡頭處，是否已準備血腥饗宴，趁我洗澡時，關掉水源，先以黏稠唾液困住我，再接著生吞活剝全身？亦或是在我步向淋浴間的當時，躲在房間裡的鬼魅冷不防拉扯我的腳，讓我重重跌坐在地磚上，昏迷致死。許多恐怖影片的情節全在此刻憶起，甚至還混搭駭人的道具在我身上蹂躪。怎麼辦？回房拿幾個護身符，口中默唸各種咒語，一步一步拖向神秘且陰森的密室。

還好，一切靜若無痕，然回程這段路仍舊充滿變數。也許那些覬覦我的惡靈，想趁我卸下防備侵入我的身軀，控制我的思維，吞噬我的情感。

每步都走得驚心，護身符染紅指間，就差幾步了，文天祥的〈正氣歌〉足以抵禦畏懼，「天地有……」房間傳來電話聲，劃破足以窒息的岑寂，終於想到我了，我奮力舉起腳步衝向方寸天地，不要停、不要停，「喂！」彷彿歷經生死相隔，語氣盡是雀躍。

「您好，您有資金調度的困擾嗎？您有債務的煩惱嗎？歡迎來電○○融資理財公司，為您量身訂做……」

中華副刊2022.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