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塊公公留下來的土地，原本是一片檸檬園，我認識先生時，他帶我來散步的地方。結婚後我們在都市工作，公婆沒叫我們幫忙農事，公公年事漸高，二十年來沒有栽種，它自然荒蔓，公公走後，婆婆整地後交給我們。

  我們不會農事，婆婆覺得我們工作忙，種植賺不了什麼錢，不用作這麼辛苦的事。朋友剛好有一批茶樹苗，幫我們移植、耕種，幾次之後發現我們沒時間管理，老天又不下雨，茶樹乾枯了一半。

  曾是我們散步的檸檬園，我們美好的記憶，我們開始研究農事。我們找到種苗園，看到各式果樹花草，像是發現伊甸園。檸檬樹苗、芒果樹苗、大大小小很快買了將進二十棵，最後我問有香蕉樹苗嗎？我想像蕉葉拂風，大樹乘涼，老闆幫我找了三棵。

  回到家戴起農帽、袖套、手套，肩上披著毛巾，穿上雨鞋，拿了土鍬，提起水桶，我與先生成了農夫農婦，充滿了新奇感。

  踏上我們的農地，用土鍬挖出土洞，撒下開根旺肥料，虔誠地將樹苗一棵棵種下，提水、澆水，之後在栽植的四周蓋上紙片，讓雜草不能長出，很高興地回臺北。

  偶而電話婆婆有下雨嗎？婆婆說有，我想像雨水滋潤，大地富饒，偶而電話小姑，有去幫我看樹苗有長高嗎？她說都長得好高。我感覺香蕉樹葉高聳、檸檬、芒果綠葉豐茂。一個半月後去看田地，竟是雜草高聳，穿透蓋頭的紙片，紙片四分五裂，不只是種果樹，也是種雜草。

  很快我們到大賣場，看各式割草機，有背戴式，我在網路上看過，我先生說太重又是加汽油很麻煩他不考慮。看到像掃帚式充電式除草機，輕巧又安全，他很滿意。我想起這些長到高過我頭上的雜草，兇狠惡劣豈是這把只能在地上的掃地機器人動得了的，望到一把戰地勇士拿的鋸齒式藍波刀，我先生大喊：「不行，太危險了，種田只是好玩，不需要玩命」。我們兩個想法兜不攏，我心意一決，掏出錢跟解說員說:「從現在只要聽我的。」我先生在賣場不顧面子大叫:「不要賣給她」，我強勢讓解說員結帳包裝，自己把藍波刀與掃帚式兩臺搬到車上。

  隔天到田裡，我先生怕我碰藍波刀，小心護著，他用這把有力鋸齒刀將前區雜草上下斬斷，之後叫我用掃帚式除草機與鐮刀把地面的雜草整乾淨。我先生謹小慎危，看到後區雜草高過頭部直接放棄，表示找到前區檸檬與芒果樹就好了。我心裡惦記著香蕉樹種在後區，耳裡似乎聽到香蕉樹的呼喊「救我」。我飛快搶到藍波刀、衝進後區草叢森林，草比我的身高高，我振臂把這些惡草斬除，耳外飛來先生大喊「裡面會有蛇。」草叢森林裡天色昏暗，我要除草、要專注找出香蕉，更要小心是否有蛇，我像拿著倚天劍、屠龍刀，咻咻咻，惡草倒下，突然看到幼小的香蕉苗委屈似地蹲在那裡，我大喊「找到了」，又怕先生衝進來阻止，繼續先斬後奏，咻咻咻咻咻，發現第二棵香蕉樹苗，再喊「找到了」，繼續咻咻咻到所有惡草除盡，遺憾沒有找到第三棵，探出頭時，全身汗水濕透，頭上的汗流到眼瞼，感覺都是鹹的，整個頭上都是龍葵草(雜草名)花粉，跟先生對望：「我平安歸來」。

  晚上我們跟婆婆聊天，他講著戰績，藍波刀咻咻大草倒盡，我講出大賣場他高喊不能買的故事，互相調侃。之後他看著各式除草機，背戴式加汽油的他已買進、有除草功能的小型耕耘機，也因農會有補助送進家裡。

  除了農用機具店，種苗園像神奇倉庫，我們愛逛，紫籐花苗搬回家，我們在三合後院搭起棚架，先生買了百香果樹苗一起搭種，公公過世，照顧後院分散了婆婆的哀傷，回家討論這些果樹成長成了我們的話題。

  沒種過，看到什麼都新奇，陸續我們種了桃子、李子、酪梨、桑葚、芭樂、橄欖、梨子、石榴、大王椰子、洛神花、木瓜、玉蘭花、黃金風鈴木，我講起童年時看到附近的鄰居芒果樹掛著紅色芒果，令人垂涎欲滴而不得，先生說現在我們有了百果園。

  常常一個月後回去雜草又比人高，我們夫婦躦進草堆，不停地除草，經常在草內看見蝸牛、蚯蚓等，知道這是肥沃之地。先生堅持早上太陽大不農作、下雨怕打雷不農作、中午太陽吃人要睡午覺，待睡飽日弱，我們機具帶足往農地，每次都在除草，雖然今天除了明天它又長、我們樂此不疲。附近的老人家看了好笑，常常跟我婆婆聊天說妳兒子媳婦不懂亂作，原來我們不認識大家，但鄰居都在看我們。

  日頭下山我們汗水淋漓，滿身草屑，婆婆常叫我們不要作了，賺不了錢，但常常幫我們準備肥料、竹竿、鐵絲等用具，後來婆婆跟先生說:擔心我身體不好，不知日照強，工作太拼，不知力道，怕我中暑。

  有一次婆婆說要定界樁，因為須清楚地目，婆婆請鄰居能手，幫我們除草，最快方法的就是噴上除草劑，很快農園由綠轉黑，小叔看到很快電話告知我們，我們趕回鄉下，怎麼原來一片綠油油的草毯好像被強迫潑上黑柏油，我踉蹌退了好幾步。

 找到婆婆，我小心問

 「媽媽，為何要用除草劑」？

 「這裡的人都這樣，不然除草誰有那個閒工夫」。

 「定界樁的地方噴除草劑就好，為何田裡也要噴除草劑」？

 「人家夫婦噴完，想有剩的除草劑，好心把你們的田裡雜草噴一噴」。

 「他們夫婦有把我們的果樹也噴了除草劑嗎」？

 「我有叫他們說果樹四周不要噴」。

  聽完我心頭安了一下，趕緊跟先生到田裡，我先生說除草劑很毒，剛噴完不能進去，但我好像須要闖進災難現場，看看自己的孩子是否確定平安，不管先生怎麼阻止，我仍然衝進田裡，真如我婆婆說的果樹四周沒噴，四十幾棵，像四十幾個孩子平安無損，我幾乎喜極而泣。

  除草劑噴在草表皮上，很快破壞草的生命組織發黑而亡，最後所有草乾枯，草四面的生物與土地都受害，進來政府發現除草劑破害生態，民國一○九

年後將禁用，那夫婦大概剩最後一罐，順便噴上我們的綠地毯。

  這讓我們思考不用除草劑，如何照顧我們的果園。我們慢慢把所有噴了除草劑發黑而亡變枯的雜草全部割除，過了三、四個月，新草漸漸冒出，因為果樹旁邊的雜草我們大都拔除，沒種果樹的地方，現在我們有各式除草機，每月我們回鄉除草，常在傍晚時一群飛鳥從草叢飛出，蝴蝶在田裡飛來飛去，加上落日成了美麗的風景，鄰居表示有情侶來此約會賞景。除草一天工資兩千多元，我們夫婦工作一天，像到健身房、三溫暖後汗水淋漓，兩人自賺五千元，小嬸說大嫂妳好像瘦了，對我是最棒的禮物。

  我的香蕉苗，經過一年已長到二百多公分以上，今年初發現他們開始長香蕉，每次我們回去就是跟婆婆討論香蕉長得怎樣了，端午節前高齡85歲的婆婆親自幫我們割下第一串香蕉，小姑幫我寄來台北，我將這像蜜一樣甜的香蕉分送給我的同事與好友。

  端午節假期我先生割下第二串香蕉，我們像迎接第二個孩子。我們有十棵以上的檸檬樹，今年我親自採收檸檬，切片加上可樂、冰塊，這是以前我們跟孩子泡完溫泉最愛喝的飲料。我們的百香果，像它的名字「滿天星」一樣，長滿兩個棚架，大約五百顆。我陸續採收芒果、蜜桃、綠橄欖、桑葚，紫籐花像新婦開了一串花，我也採摘玉蘭花送給我婆婆。

  十幾年前，做過生涯測驗說我會成為一個植物學家，我一直覺得那是電腦誤植的答案，但今年想起，說不定是真的。

                                               講義雜誌2021四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