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她因低血鈉住院，經過一番抽血、檢查，推定是鹽分隨著營養成分，不斷地從淋巴液滲漏，導致各項電解質異常。我跟著主治醫師幾次查房，見到她一雙腫脹雙腿，很印象深刻。

那是一雙常人兩倍粗的腿，色澤深沉，走動需人攙扶，肺部有淋巴積液，呼吸不順，而超出身體負荷的淋巴液，則自會陰不斷滲出，鎮日尿布不離身。曾在婦產科、外科，接受過多次病理切片檢查，期望能診斷後根治，報告卻一概顯示是先天性淋巴結構異常，前後幾位醫師都表示束手無策。

狀況不好，腳腫或呼吸惡化時，女孩的媽媽會帶她到家旁的醫院求治，罕見疾病處理不易，幾次下來，醫師暗示應該另找醫院治療。女孩的媽媽於是帶著她到處求診，輾轉來到本院。

女孩的媽媽年紀不大但頭髮已經半白，為了女兒辛苦地撐著，她擔心自己一旦露出疲態，女兒可能隨之自我放棄。最後一次住院期間，一天女孩的媽媽興奮地對我們說，推擠足部淋巴液的機器一台要價兩、三萬，二手貨網路上開價五千，她立刻搶購，很快送到，希望女兒用了之後症狀能有所改善。

然而，病情不斷惡化，女孩自暴自棄，不願意配合治療，但隨即又跟我們與媽媽道歉，說她太糟蹋自己了。明明是和朋友到處拍照打卡，開心探索世界的年紀，她卻困在一張病床上，沒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吃不下，一動就喘，身體變形至令人不忍直視。我若是如此，老早放棄了。

喘的情形未有改善，臉色一日比一日差，親友都來探望，帶了各式保健食品。媽媽拿著維他命D與主治醫師討論服用的細節，我看著心裡覺得不妙――人們執著於無意義的一點紅疹或者毫不重要的藥物劑量的時候，往往就是患者的最後關頭。

疾病的惡化在預期之中，但最後的離別時刻，則是誰也沒有準備好。慌亂的現場，女孩的媽媽掩面。哭喊著，為什麼不久前才送走我先生，這麼快我女兒又要離開我，為什麼？

眾人忙著抽血、用甦醒球給氧氣。沒有人回答。沒有人可以回答。●

 自由副刊2019.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