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鐵道追想曲 — 石芳瑜
所有的交通工具,我最喜歡火車了。
火車承載著最多的兒時回憶,不管是藍白色柴油火車的汽笛聲,或是圓形鐵盒的便當,還有彷彿魔術師的茶水沖泡員,一手提熱水瓶,另一手能同時放茶葉及蓋杯蓋。車行緩慢,陽光中還閃爍著懸浮的微塵。那些人、那些氣味、聲音和光影,現在的孩子已經不知道了。包括「火車」這個詞也顯得不切實際,因為現在的列車已經沒有火,不冒煙了。
我從小就怕汽油味,所以兒時和爸媽回故鄉南投,總是先搭火車到台中,再轉公路局。每年寒暑假,我最期待的事就是搭火車。像我這樣的小孩子會跪坐在椅子上,頭向窗外,每當火車轉彎,我必定趕快將頭探出窗子,便看到車頭的白煙拉成長長的一條絲帶。風吹來,輕飄飄的好像自己也會跟著飛上天。
另一個高潮是過山洞。山洞快到之前,我便將臉貼在窗上,期待在快速移動的黑暗中會有妖怪出現。結果窗上永遠只有一個自己的圓嘟臉。
到了中學時,讀川端康成的《雪國》,川端描寫車窗上女子的側臉,是如此美麗:「黃昏時分的景色,不斷地在窗鏡裡小姐的周邊流動,於是小姐的臉彷彿也變得透明了。……這時,她的臉上閃現出燈火。……那是寒冷又遙遠的燈光,在她的小瞳眸四周隱約地閃爍著。當她的眼睛與燈火重疊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睛便在茫茫暮色的流波裡浮現,成為妖豔而美麗的螢火蟲了。」川端優美的文字,和小說裡似懂非懂的哀傷與徒勞,牽引著一個懵懂少女對文學產生興趣和夢想。直到三十年後,我又搭起了火車,每周往返台北花蓮上課,無非是圓這樣的夢,而在車上,我不時會想起《雪國》。
中學時,我另一個強項是地理。我的記性很差,放棄讀理科改讀文科後,地理最終背得比歷史熟,大概也是因為我喜歡搭火車。彼時我把每一條鐵路和站名背得滾瓜爛熟,我知道從瀋陽到廣州或是上海到成都怎麼搭車,因為等到反攻大陸之後,我一定要搭火車旅行。
結果兩岸終於開放往來了,但是背鐵道圖卻成了無用的知識,誰知道有一天會有網路和Google Map?但是不管是「漢賊不兩立」的時代,到現在的「紅色滲透」或是「兩岸一家親」,我依舊對中國充滿了困惑與好奇。
明天一早,我就要前往四川,從重慶到成都,我也打算搭火車。火車通電而無火,或許應該如保羅.索魯說的是《騎乘鐵公雞》才對。翻著書神遊,不知未來是否有機會像他一樣騎乘鐵公雞,開往蒙古、開往昆明、開往桂林、開往長沙、開往青島、大連,開上青康藏高原……
聯合報2019.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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