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忘年之交 — 沐月
快步穿越站前斑馬線,抱緊懷裡的紅酒,早過了寫作聚會時間。小組中有我、琭姐和朗朗三人。
推開紗門,她們今日到得比我早,朗朗依靠在長型沙發上,掌中的行事曆紀載著是她先生的行程,香港97那年,朗朗移民來台,喜愛寫作並曾在徵文比賽中獲獎的她,一紙婚姻證書取代了稿紙,婚後的她專心相夫教子。中醫師半退休的琭姐則在下廚同時,邊視訊會計師,商討診所報稅事宜。
她倆年齡都較我年長,特別是琭姐的歲數,更是與我母親同年,一場為期3個月的寫作營讓我們遇見彼此。
初始,聽著她們重男輕女的慘白童年,踏進婚姻後又是如何獨當一面,對年紀相差十來、二十多歲的我,彷徨著原先是想來學習寫作,眼下卻是聽聞各自的生命故事,「我大概很難進入她們的心境吧」,被編入同組的我暗想著。隨著筆尖挖礦挖得越深,發現同樣是長姐的琭與我,對手足幾乎是諸事不拒。琭姐利用買回的祖地有機耕作,我則是當周末農夫好幾年,個性和興趣相似,因而我和琭姐特別投緣。
寫作營在分享人生經驗的熱鬧中結束,我們小組延伸這樣的性靈互動,開始每個月一次聚會。討論書寫前,我們習慣邊吃飯邊分享生活瑣碎。有回,中年離婚的琭姐說,朋友中有位離過婚,人品、談吐皆不俗的退休男子,令已屆花甲的她怦然心動,想來場暮年之戀,那她缺角的人生就圓滿了,我嘀咕著宇宙那麼大,連蝸牛都有專屬於它的殼,自己卻至今連個男子的心窩都住不進去。琭姐微微嘆道不容易呀,女人上了年紀,身心要對一位男子再全部開放,有許多要克服的地方。
某年的7月,琭姐說她的暈眩老毛病又犯了,手邊的書寫、看診全都得暫停,沒想到這一停便長達半年,之後再聚,她用書寫傳達了那段時間裡,一個人在離島療傷的悲與怒。文字成了月色下的螢火蟲,帶著我和朗朗在田間阡陌縱橫,拼湊出事件起因於她的么妹一封越洋家書,將琭姐二十多年來培育她讀書、乃至婚後生活的金錢援助,扭曲成是對手足的財富炫耀,信中揚言「日後縱使老死,白帖也無須往來」,而其他兄弟姐妹的默不吭聲態度,令向來對手足有求必應的她,絕望到痼疾復發,乾脆放逐自己去離島養病。放下筆紙,我起身抱了抱她,像孩子見到母親軟弱落淚時給的擁抱,直接也堅定。
就像這樣的言語或文字對談,我們小組有著連家人都無從探究的心靈默契。好比將迎來的公開讀書會活動,開放民眾自由參與,與談人的我們卻有志一同,沒有邀請自己的家人參加,因為我們還沒準備好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揭露自己的悲喜情欲,坦承一切情緒。書寫讓沒有血源的我們成為無話不談、比親人更親的文友關係。
琭姐把摘自她菜園的食材起鍋,一一端上桌,我走近酒櫃,挑了三個紅酒杯,軟木塞拔起,莓果味酒香滿溢屋內,倒滿二分之一杯的寶石紅液體,照品酒書指南解釋,紅酒顏色越鮮艷酒齡就越淺,今天這支紅酒,應是略為熟齡的葡萄酒,正好符合一枝花大齡的我公務員受訓期滿,銓敘了。
「敬小學妹的第二人生開瓶」,琭姐帶頭一飲而盡,我同樣乾杯。當年她動筆紀錄自己當上中醫師的心路歷程,讓辭職三年、陪伴父親癌症治療的我,燃起希望---十年的苦讀,期間丈夫冷嘲熱諷,不時還拳腳相向,卻仍阻礙不了她,四十出頭時,她如願上榜了。淺白文字中透著女性不服輸的韌性,或許放手一搏,我也會遇上不同人生風景。
於是,我接了琭姐的棒,自修準備起國考也順利錄取了。我們的文字不再只是文字,它們躍出紙面,化為一股綿綿內勁,揉、推、化轉彼此的生命軌道。
人間福報2019.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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