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前呼後應 — 林育靖
家裡兩個男孩都愛運動,又在鄉下成長,但不知為何學騎腳踏車的速度極緩,推想大約是當媽的我既不積極推動,也擔心受怕煩惱他們有朝一日騎上大街時我的掛慮,因而遲遲不肯放手。老大到小學二年級驚覺班上只有他不會騎車,這才肯花些工夫學習,初始兒童腳踏車的輔助輪還不願拆,騎了幾天發現這樣對平衡感訓練完全沒有進展,拆去一邊,結果整個重心老往有依靠那側倚去,還是沒有幫助,狠心拆掉小輪,他便不敢放腳踩踏板;當年公公身子還算硬朗,找了根長竹竿叉住腳踏車後座,亦步亦趨在他後頭撐著,公公辛苦,孩子學得也不帶勁兒,總要天時地利人和的連假才牽車到學校練個幾回,過了幾年終於勉強在校園裡兜圈圈。
後來有朋友介紹一款滑步車,小巧的腳踏車造型,沒有踏板,讓小小孩用雙腳一蹬一蹬往前划,划順了便縮起腳體驗平衡,朋友的孩子練熟划步車後,一上腳踏車踩個幾下便順利學會騎車。小女兒在兩個哥哥揮汗練騎的兩年間跟在一旁優游自在玩著划步車,划呀划到一百二十公分身高、準備要上小學了,心想她會學得快些吧,當她跨上腳踏車,還是全身緊繃不敢讓兩腳同時離地,她爹當然捨不得她跌,在後頭抓緊後座穩住,女孩仍不肯出發,直到我答應在前面扶著置物籃,確保她的車體穩定,才戰戰兢兢慢慢踩著踏板出發。我與她爹就這麼一趟一趟前呼後應的伺候著,我的長年腰痛與她爹的背脊佝僂一定也一點一滴的加劇,儘管心裡明白這樣太寵溺,還是馬不停蹄的拖拉,並且全神貫注,就怕馬有失蹄啊。
陪女兒練車後那個渾身痠痛的上班日,到一位癌症已轉移到頸椎與髖骨的病人家探視,病人女兒見到我們就抱怨:「昨天被我媽整慘了。」病人這兩日精神稍恢復,便想自個兒騎腳踏車出門購物,她連走到客廳撕張日曆都跌坐地上了,家人怎可能放心讓她自己外出,何況是騎車呢,於是她女兒與丈夫擋她,一人緊抓龍頭,一人扯住後座,與她在前院僵持了一刻鐘,直到她體力耗盡,才被架回房間。「我也知道她很想要自由的感覺,可是現實上就沒辦法嘛……昨天那幕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女兒推推她的臂膀,「對不對啊,媽?」
病人有些理虧也有些無奈的苦笑一下,我的眼眶卻溼了,想起我的女兒,將來會不會也面對這樣的景況呢?我努力在此刻的記憶體裡輸入避免犯的過失,但也清楚太多時候人們總是老病至無法自制。親愛的女兒呀,未來的某一天,假如妳也與我僵持不下,也被我整得又好氣又好笑,但願妳憶起騎腳踏車的歲月,然後舒口氣,再吸入一些寬容,為彼此人生完滿的走一個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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