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24 22:37:29阿盛

【文友新作】校園舊事 — 劉鈺





     多年前,我獨自一人到台北補習,租屋處距台大校園不遠。我常到舟山路側門邊的宿舍餐廳吃飯。掌杓的胖師傅,穿著一件油膩的圍裙,脖子上圍著一條毛巾,炒菜時,右手拿著一個大鐵勺,舀一瓢豬油放入大鐵鍋中,隨即把肉絲丟入爆炒,同時撒上青菜攪兩下出鍋;接著左手在鍋邊敲裂一個蛋,單手掰開蛋殼,把蛋滑入油鍋中,煎得滋滋作響。豬油加上蛋香,讓人食指大動,飯桶放在餐廳中央,白飯隨意吃。

 文學院巍峨的建築讓我很震撼,有晚到研究室找人,我獲准由側門進入,空蕩蕩的大廳,黑暗的長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在空中迴盪。走在這所全台知名的學府內,覺得自己很渺小,想到未來的聯考,心中更加沮喪。除了心情很糟外,臉上長滿了青春痘,帶著滿臉的疤痕走在校園中,也讓我十分困窘。這段期間,雖然每天進出校園,杜鵑花卻像一團團迷霧,無法在腦中留下鮮明的記憶。

 大學畢業後,我回學校進修,在全台各地採集魚類,返回實驗室,開始進行後續的研究工作。早上,由校門口右轉,進入一號館,通過頭頂上方巨大的鯨骨,走到二樓的魚類研究室,把標本取出,放入清水中浸泡,以減輕福馬林的傷害。每天例行測量魚的體長,數鱗片,照X光,數脊椎骨,解剖魚體,取出內臟,觀察其中的形態變化。

 為了減輕家中的負擔,我決心考公職,每天K書到很晚才回家,有時候還會睡在實驗桌上過夜。偌大的實驗室,常只剩我和大三的陳同學,晚間校門關閉前,我還會提醒她趕快回家。陳白白淨淨的,長相十分清秀,日後想起來,原來她是陪我夜讀的。放榜那天,很多同學都來恭喜我,為了確認是否錄取,我從學校搭車直奔考試院,在大紅色榜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這段時間雖然杜鵑花曾盛開過,但仍未在我腦中留有深刻的印象。

 在國外工作數年後,我再度回學校進修,研究室在校園西側女生宿舍邊的漁科館。我研究的主題是魚池生態,為了分離及純化微生物,當天必須將所有樣本處理完畢,結束時已是翌日的凌晨。深夜兩點,辛亥路的後門早被鎖上,我習慣翻牆而過,有次精神不濟,腳踝被尖銳的鐵柵刺入,血流不止。我瘸著腿,跨上機車,衝向辛亥路上的三總,醫師用沾了碘酒的棉花,狠命的鑽入傷口深處,痛到我慘叫聲不斷。

 為了使用植物系的電子顯微鏡,我必須走過半個校園,這時候才感覺杜鵑花的存在。三月份開始,由校門口直直走向總圖,途經傅鐘,整條大道上都是滿滿的杜鵑花,一叢叢的,有紫紅、粉紅、白色的,就像一束大型捧花。我很驚訝,杜鵑花怎能開成這樣。四年的實驗室及野外的工作就在忙碌中度過,學位口試的當天,由於太緊張,答辯過程並不順利,還好幸運地通過了。走出口試教室,才發現自己的西裝褲管高高捲起忘了放下,因為老舊漁科館的廁所內滿是積水。

 退休後的某一天,我再度回到校園,看見杜鵑欉依舊,原來在一號館的動物系改名為生命科學系,搬到了第九宿舍改建後的新大樓內,舟山路成了校園的一部分。那天,不在三月,但記憶深處的杜鵑花,開始變得鮮活起來。青綠色的杜鵑由開始冒出花苞到五彩繽紛,像一張張的PTT圖像,述說著這段難忘的歲月。


中華副刊2019.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