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長太太阿霞揪團去貴州旅行。無購物行程，導遊司機小費全免，機場來回有遊覽車接送，團費便宜，加上亞洲最大的黃果樹大瀑布是行程之一，我沒多做考慮，也報名參加。

車抵機場，細看，二十九名團員中，年歲如我坐五望六者僅四五，六七十最多，上八十者有五六。這才恍然，我參加了「公媽旅行團」。

下車後，大家各自推著行李箱往櫃台辦託運。我誇一旁幾個阿公阿媽真厲害，這年紀還可以跟團旅行，也希望以後能像他們那樣健康。雖嘴裡如是說，但內心暗想，八天，「地無三里平」的貴州之旅，行程表中不乏溶洞、峽谷、瀑布、石林等等，幾名年老者，體力腳力真的可以勝任嗎？

第一二天，路平坦，腳程少，老人拄著柺杖，走走停停還輕鬆。之後幾天，階梯陡坡，一走至少兩三小時，對年長者是一大考驗。一名年六十八的女團員，兩膝前彎，彎成「ㄑ」字形；背駝，走路像八十六。另一名老者，頸垂，更駝，步子小而急促。又幾名老者，不時問著，到了沒，到了沒，還多久。有人問起下次還要來嗎，嘴說莫莫莫，頭則搖個不停。

還不到景區，一老伯尿急憋不住，找到一棵大樹解決了問題。到了景區，幾名阿媽大喘一口氣，紛紛進廁所。然後，一間廁所裡長嘆：唉，帶這些老查某出門真麻煩，整天在找便所。有一間回應：水不敢喝多，只喝幾喙，也是厚尿。然後，又一間自言自語：吃老真慘，跍嘛跍不下，企又企不起來。

休息時，和幾名老人閒聊，這次旅遊，大多是子女鼓勵參加，贊助團費，還給旅費等等。這讓我想起年初去土耳其時，有一天，餐桌上有人聊起琉球之旅，一年約七十的大叔說他去過三次，我好奇那地方真的那麼好玩那麼吸引人嗎。原來，第一次有人揪團去Okinawa，大叔報名參加了。幾年後，又有人揪團去琉球，他也參加了，去了才發現舊地重遊。然後，又報名了沖繩之旅，這才發現三個地名，實則同一個地方。共餐者聽完無不大笑，大叔也笑，笑完說，我怎知道，小孩鼓勵我哪裡有玩的就跟去，不要一直待在家裡。

八天行程中，不知是老人家水土不服，或太勞累，三人拉肚子，其中一人上吐下瀉。二人感冒。另，一人不小心被開水燙傷起水泡。還有，參觀黃果樹大瀑布時，途中，一黃女士的先生走丟，領隊找他找得心慌慌；登機前安檢時，他也疏忽了，身上帶著打火機，被一女安檢員訓了一頓：你這什麼意思，沒看到告示嗎，分明是故意的，你過來，過來呀……。安檢員實在兇悍，他愣在一旁，看是嚇到了。我請領隊過去關心一下，領隊說，誰去都沒用的。

而黃女士，比他先生更需要人關心。

我一次次瞧見幾名老人旅行途中的種種尷尬，也一次次想起母親的旅遊經驗。有一年冬天，和兩個妹妹帶母親去泰國避寒，其中，自費行程猛男秀，幾乎全團期待，我們只好參加，當晚，真是難為了八十老母。還有一次，母親和鄰居阿姨搭郵輪去琉球，船靠岸自由行，大家散去，兩人下了船，走啊走，看到一家拉麵館，一起進館吃拉麵。吃完拉麵，怕走丟，不敢亂踅，於是又回到船上。船上呢？兩人不知道要做什麼，看海吧。

有些老人出門，最好有子女隨行，最好安排適合老人的行程，最好……這樣的話題，看似簡單，於今，討論了便很難收場，只落得更尷尬。

回台，下飛機領了行李，往停車場行去。那位兩膝前彎的團員，肩背一個後背包，手推車上放了一個大行李箱，行李箱上又多了兩件貴陽買的駝毛棉被。

聯合副刊2018.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