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老東西 — 左家瑜
父親打開我從英國海運寄回的幾個大紙箱即搖頭嘆息說,這孩子從小就愛撿垃圾,怎麼送她出國念書又撿一堆垃圾回來,還花運費。圖/左家瑜
父親打開我從英國海運寄回的幾個大紙箱即搖頭嘆息說,這孩子從小就愛撿垃圾,怎麼送她出國念書又撿一堆垃圾回來,還花運費。
猶記得小學作文課寫我的志願時,我毫不猶豫寫下「拾荒者」三個字,老師嚴肅地把我叫到一旁問:妳知道拾荒者是撿破爛的意思嗎?難道妳的志願就是一輩子撿人家不要的東西﹖
那是離垃圾不落地政策還久遠前的年代,住家附近都有自成一格的垃圾場,我像是去逛一家五味雜陳的雜貨店,喜歡便拾起,免費帶走。琳朗滿目的物件裡有舊家具﹑斷臂失足的塑膠玩具﹑破舊的絨毛娃娃、碗盤、書籍。這些別人眼中的破爛,讓我在撿拾過程中享受挖寶的樂趣,分類後如果給它們一個空間擺置,就是我們今天的二手店。
拾荒的樂趣伴隨我一路成長,曾經我在破舊的書堆中遇見三島由紀夫,走進炫目絕美的金閣寺裡,也曾為撿到刻有百步蛇圖騰的排灣族面鼓欣喜若狂;有回路過正拆除的三合院,經屋主允許扛回一整摞棄置角落的碗盤,盤面上的魚蝦鳥群全一個勁兒衝破蜘蛛網與厚厚塵埃,快樂游移到我的日常裡,那盛開在碗底的花,也喜孜孜地怒放在我心中。
負笈英國求學的時日,停留在跳蚤市場的時間永遠比待在圖書館多。八○年代的英國不景氣,跳蚤市場的賣家存心就是要變現,如果你運氣好又敢殺價的話,常常會花少少錢挖到寶,無論是鏡面裡有小碎花的鬧鐘、古老的地球儀,樸拙的木雕花罐,油彩印的英王肖像……彼時逛跳蚤市場的確抒解我不少課業壓力,把玩間也排遣些許思鄉的寂寥。
老東西裡都住著一個老靈魂,歲月沉澱在其中。我常常天馬行空地想像它們的初始模樣,過往座落的位置,曾經被擁有的幸福感,然後又是怎樣地被棄置,遭逢流離失所的命運……如果能言語,它們一定會告訴你在人世歷經的悲歡歲月。
我的每樣收藏就像泛黃的老照片,陳舊卻散發迷人的由時光堆砌出來的氣味,有時候它們像是插翅的拼圖,帶我飛回相遇的時空,舊地重遊;雖是拚湊不回的過往,但每見它們,心裡卻總有莫名感動,在生命的渠道中緩緩流過。
人間福報2018.0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