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我養青蛙,也養兒子 — 蔡文騫
兒子出生後不久,旅行青蛙遊戲發行了,然後爆紅。
養青蛙和養兒子確實有若干相似之處,最類似的,是他們帶來的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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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郭鑒予
養蛙的人都知道,蛙只自顧自地看書、打瞌睡、吃飯,初生的兒子同樣地絕不討好人,只在餓的時候醒來,喝幾口奶又睡著了,懇求哀求他多吃也無用,想拉就拉,想撒就撒,有時哭,有時不哭,偶爾自己竊笑。
他們都無法被輕易討好啊。
不被輕易討好,雖說是一種美德,但實在讓爸爸不禁懷疑人生,為什麼他們可以這樣安然自得地任性,看似漫無目的過日子,說走就走,要睡就睡,沒有人可以規定他們,青蛙總在凌晨四點之類奇怪的時間回來,兒子會挑準你最累的時間大哭,養蛙三小時割草,養兒子四個小時被哭聲喚醒,泡奶、餵奶、換尿布、洗炸屎的包屁衣、消毒奶瓶、抱抱、哄睡,一起累到崩潰睡著。
以前我是厭煩這樣重複的細節的,但現在被迫忍耐,忍耐臭味、整天不停洗滌,忍耐閱讀寫字時不間斷的哭聲,只能期待有些什麼從每日的枯燥裡長出來。
確實那些有趣的細節會偶爾從繁瑣裡顯露,像是蛙的旅行找到新景點和新朋友,像是嬰兒模仿大人微笑,卻比大人的笑容真誠;模仿各種聲音,但不計較聲音背後複雜曲折的語境意義。
他們占據了時間,也占據了空間,從生活的必須裡和期望裡繁衍出的龐大需求,要有專屬的陪玩耍時間,要有專屬的包包、儲藏室、浴盆、遊戲空間、以後的房間,形而上形而下各種預備的、緩衝的空間與時間,把我擠壓得好小。
養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呢,買食物,買衣服帳篷是一種養,在空的家裡等著是一種養。最後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啊,這也是一種豢養,但不知道是誰豢養著誰,他們直接、率意、無法溝通,用他們的恣意妄為培養我的耐心,培養我像一棵植物在角落動也不動等待,為他們伸長樹蔭,用溫柔的影子希望能觸及他們。
有時候手機會跳出一列通知,青蛙歸來,青蛙不說其他的話,不說餓不說累,不說開心或不開心,就只有這句話,青蛙回來了。
還好回來啦。有回來就好。
對一個後青春期前中年的男子來說,現實裡理想裡好多人、好多事,都永遠不會再回來了,甚至於自己也是。
養兒比養蛙艱難多,蛙不告而別也罷,小兒卻是一分離就大哭,在餵奶換尿布的空檔裡,看青蛙代替我去了哪裡探險;對日常百無聊賴,讓兒子幫我再次好奇地、沒有偏見地認識世界,我困在原地,做重複的事盡量不生厭,看他們會給我帶回來些什麼。
我在寫稿,兒子從嬰兒床的縫隙發出夢囈,青蛙在虛擬的道路上,難得安靜,我忽然想念他們。
我養旅行青蛙,也養兒子。
有時他們也養寂寞的我。●
自由副刊2018.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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