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05 11:55:13阿盛

【文友新作】漫走都蘭 — 吳秀蘭




●都蘭山
都蘭山不高,只有1,190公尺,午後常會下雨,山頭總是雲霧繚繞。它是卑南族心目中的聖山。卑南遺址所有出土的石棺,埋葬的方位都指向都蘭山。
四月初,我早早就出門了,天氣很好,但都蘭山的山頭依然躲在雲霧裡。從省道轉向上山的產業道路,沒多久,我就被太平洋濱的都蘭灣給吸引了。湛藍的海面,美麗的弧形,波光粼粼。寂靜的小路,路旁幾棵虯勁嶙峋的老梅樹,結著青青的小果實。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登山口。
剛踏上步道,我就愛上它了。落葉覆蓋泥土小徑,大小石塊壘疊成階,路旁許多蕨類、苔蘚。「台灣附地草」群聚匍匐在地,蠍尾狀花序上開著一朵朵僅約半公分、我情有獨鍾的小白花。沿途繡眼畫眉、灰喉山椒鳥、黑枕藍鶲、五色鳥一一現身,靜謐的森林因著牠們的歌聲而有了悠然舒緩的旋律。
有時一陣霧來了,冰冰涼涼的空氣,將我包圍,視線只有幾公尺,轉個彎,霧又散去。愈往上走,林相更顯蓊鬱幽深,有的樹藤纏繞著林木一圈又一圈,有的一條條雜亂地垂掛,好像隨時會有泰山出現,盪著藤蔓而來……榕樹的氣根,像是人們扭動身軀,手舞足蹈,看上去,恍惚中竟以為它們正舞動前進著。
接近中午,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下雨,我決定就此打住,下山,四周又是一片迷霧森林。我小心翼翼低頭看著腳下所踩的每一步,但眼角餘光卻感覺到前方有東西正在移動著,抬頭一看,啊,牠,鮮紅的臉,戴著白色的王冠,一身暗藍色的華服綴上幾塊鮮豔的亮藍綢緞,肩頸上披掛著白色、紫紅的披肩,還有長長的潔白下擺。一隻優雅美麗的藍腹鷴公鳥,就站在步道上,隔著兩三公尺的距離,與我相望。時間恍若停止了,我張大了眼睛緊盯著牠,直到牠轉身離去,遁入蒼翠的山林之中。我呆站了好一會兒才回神,望著草叢中牠隱約的背影,我在心裡感謝生命中這次美好的相遇。
●荒草漫漫的詩路
我喜歡漫無目的亂繞,在不知名的小路上隨意閒逛。經過了一大片椰林,還有一幢幢的小木屋,這兒曾是個度假農場,如今靜悄悄地,不見人跡。我不知道眼前走的是否就是人們傳說的五線產業道路,直到發現湮沒於荒草中的第一塊詩碑。
十幾年前,台東文化局邀請了余光中、席慕蓉、蔣勳、白靈……等多位詩人,為都蘭山題字作詩,再鐫刻於十九塊巨石之上。時間悠悠過去,當年的詩路風光不再。如今,石碑被野草、銀合歡覆蓋,有的只露出一小角,想看清楚上頭的詩句,還得費一番力氣與雜草拉扯博鬥。
是否有人專程為了尋找這些詩句而來都蘭?多年前,我曾聽朋友提起這麼一條路,也就把它放在心上了。我不遺憾未能趕上當年的盛況,反而喜歡這樣的荒涼與孤寂。沒有人車雜遝,但有落葉紛紛。山海之間,我一路尋訪每一塊石碑,仔細辨認鐫刻其上的詩句,「可以記憶的,和可以遺忘的,都不只這些」,這是刻在巨石上的蔣勳的詩句。我不懂詩,但在這都蘭山畔朗聲讀詩,彷彿也沾染了些文青氣息。
路的盡頭是處平整的空地,或許當年是闢為停車場之用,如今人煙罕至。空地四周散落著八、九塊石碑,東方有片斜坡,坡上有座木造的觀景台,可眺望海上風景。但整片斜坡雜草叢生,我沒有披荊斬棘的勇氣,只好打消登高攬勝的念頭。空地旁還有座涼亭,燕子來回穿梭不停,料是築巢在此。往前一探,果見窩巢裡三隻黃口小兒,正張著大嘴索食,親鳥一旁警戒了一會兒後,似乎決心不理睬我,繼續飛進飛出餵食雛燕。
走在這條荒草漫漫的詩路上時,心裡卻有一些說不清楚的什麼。小路寂寂,詩碑無語,隱沒於山中的孤獨詩路,依然帶著詩意繾綣於都蘭山的溫柔懷抱裡;而茫茫人海中,總也還會有那麼一些些人和我一樣,樂在文學的天地裡自在泅泳吧。•
 
人間福報2018.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