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流淚 — 吳秀蘭
曾經以為,自己是個不太會流淚的人。從有記憶以來,我幾乎不哭,在我三十六歲以前。
腦海中一直存在一個畫面,那時我大約三、四歲吧,在井邊,我仆倒在地,父親和大伯就在不遠處談話。我望著父親,心想他會不會過來牽起我?父親看了我一眼說,自己跌倒,自己爬起來。
父母親生養了七個孩子,老大是男孩,接下來六個全是女孩。為了農作,他們一直想再有個男丁。
直到生下我,他們終於放棄了。我出生後,父母本來決定要送人撫養。幾番波折之後,卻被留下來了。這段故事,從小我就聽他們說了又說。不知不覺中,我一直想變成男生,也許是想讓父母親的失
望能多少降低一些吧。
男生不能愛哭。所以,調皮搗蛋受傷,拿刀削甘蔗卻砍了自己膝蓋這種事,絕對不能哭。上學被老師體罰,呼巴掌,打手心,打屁股,更是哼都不哼一聲。記得小學三年級剛轉學到新學校,中午午睡時間,坐在前面的男生三番兩次轉身偷拔我頭髮。哭著跟老師報告?我才不做這種事。好聲跟他說了幾次,他依然如故,我生氣了,就直接抓住他的手,走,操場單挑。
十幾歲左右,那時電視頻道只有三台,有齣連續劇非常火紅。劇情是描述一個染了重病的單親媽媽,希望在臨死前安排好五個孩子的去處,幫他們找到適合的家庭收養。播出時,母親、正在做月子的大嫂,還有幾個姐姐,莫不動容落淚。只有我跟父親嗤之以鼻,不過就是演戲嘛。
三十六歲那年,父親辭世。剛開始,我以為我的人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畢竟我國中畢業後就離開家了。有一天,當我打開電視,觀看從小就愛看的棒球比賽,沒多久卻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往後,我不再看棒球賽事,也不看NBA。家中,除了大哥以外,跟父親一樣著迷於運動賽事的就只有我了。過去,我跟父親一起觀看過無數場次的比賽,那是我跟父親最親近的時刻。不看體育節目,那看看卡通總可以吧。但當哆拉A夢要離開大雄返回未來世界時,我也哭得不像樣。小丸子跟爺爺嘔氣,一句「我最討厭爺了」,爺爺難過的神情,也讓我淚流。所有跟父親、離別、親情有關的事,都讓我克制不了眼淚。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我對父親的想念。
眼淚,這奇怪的分泌物。就在我三十六歲那一年,被自己設定的密碼鎖突然自動解開了,從此,我再也無法控制它了。
中華副刊2017.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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