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初次的鐵人比賽後，從台東打電話給你，你著急地問：「媽咪，妳完賽了嗎？有跟爸爸一起到終點嗎？」我告訴你，我完賽了，但游泳慢了，沒能跟爸爸一起到終點。「沒關係，妳才剛學會啊！」你溫柔鼓勵我，接著又說：「還好妳沒事，我好擔心。今天早上比賽前我起來為妳禱告，祈禱妳游泳平安，騎腳踏車平穩，跑步可以發揮實力。」半年前完成小鐵人比賽的你，很了解每個細節。

你日日晨起參加游泳校隊訓練，而這幾個月像是我的專屬教練，知道我為了比賽學游泳，總是關心我的進度，練習時在泳池潛進水裡看我的姿勢，再探出頭來：「媽媽，妳這次有比較順。」或是告訴我：「剛開始練習，教練都要我們划兩次就換氣。」這幾年來，為了有更多體力當兩個男孩的母親，我不停地運動。一開始我跑步，你騎著腳踏車陪我，現在為了將意志鑄成一塊鐵，我潛進水裡，也潛進你每日接受訓練的世界，這也才發現那個曾泅游我子宮的嬰兒，已經遠遠地游在我前面。

比賽開始前，我望著深不見底的湖和遙遠的盡頭，頭皮發麻；成了母親後，好好陪你們長大的希望放大每一個恐懼，而平安回家擁抱你們，給了我無盡的勇氣。想起小鐵人比賽那日，你毫不猶豫跳進水裡，我在岸邊心跳如雷，看你無所畏懼地游到終點，感動更甚於我自己到終點。我的終點與你的不同，你終究要頭也不回地往前游。

九歲的你，已經將自己的人生扛在肩上，每日六點，背著大大的書包和泳袋去鍛鍊，我不需掛心你遺漏學業或生活上的大小事。新學期開始，你拿著學校健檢單回來，宣布自己身高一米四。你的確長出了小小的肩膀，還能讓我靠頭呢！

並肩吃火鍋時，聽我要水，你立刻起身：「我去幫妳裝。」從鍋裡撈起菜和魚肉放進你的碗裡，你說：「媽咪妳自己要吃喔，不要一直煮給我吃。」下一刻又莫名撒嬌喚我：「咪米，咪米。」然後把頭彎倒在我懷裡問：「妳喜歡我叫妳咪米，還是媽咪呢？」你老爸坐在對面直翻白眼。

你到底是長大了還是沒長呢？第一次獨立離家五天參加營隊，回到家，你將我緊緊抱著：「媽媽好香，媽媽的味道還是一模一樣。」問你想不想媽媽，你答：「怎麼可能不想嘛？」你飛似的九歲了，這樣撒嬌的日子還有多久呢？

九年如沙漏般簌簌地滑落，這些沙去哪兒了呢？在我心裡沉積成一片金色的岸。從我身脫離的那一刻，你就往外游去，我於是成了一座岸，用時光細沙一層一層向外拓展，你回頭，便看見金光閃閃。一閃一閃的，像你喝了奶後的瞇眼微笑，像你回應我的每一個「好」，像牽著你手走的每個腳印，像教你認的每一個字，一閃一閃的……

聯合報2017.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