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了尾仔囝 — 吳秀蘭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雖是么女但不是母親喜愛的小孩。我不像大哥,是家中唯一的男孩,自然受寵;我也不像其他姐姐,會黏著母親說話,母親認為她們比較貼心。還沒上小學之前,白天我常一個人在田野間閒逛,或者跟著小堂哥玩些虐待金龜子、螞蟻的小把戲。偶爾,通常是假日的時候。當父親說他要去應酬時,母親就會把我直推到父親跟前,用手一直戳我,直到我向父親說,我要跟。母親打的如意算盤是:有我跟著,父親喝酒、打牌會有顧慮,比較不會留在外面過夜。
父親到餐廳喝酒應酬,我總坐在一旁,靜靜地吃喝,不吵不鬧,父親會給我一瓶蘋果西打,偶爾也會倒給我一點紹興、高粱嚐嚐。遇到叔叔、伯伯們起鬨,我不怕生,還會唱幾首歌當作餘興節目。
父親去打牌,我就搬張板凳靠在他身旁,看著看著,似乎也看懂了一些規則。等到洗牌時,我偶爾會問父親,剛剛為什麼不打某張而打那張?父親總是會對我說明理由。打到深夜,若還沒散場,他會請主人家找個地方讓我睡覺,我也就乖乖聽話去睡了。
記憶中,是個冬夜,牌局散場,父親騎著野狼機車載我回家。我照例坐在前面的油箱上,父親在我胸前塞滿了報紙,替我擋去一些冷風。我靠在父親的胸膛前,機車的頭燈,照出前方的一小塊光區。父親說,不要畏縮,抬頭挺胸,愈縮就愈怕冷。我聽了立刻打直了身子,我從不願讓他失望。
小學五年級寒假的某一天,父親擺好牌桌,要我坐在對面,他說他要正式教我打牌。母親在一旁直叨唸,我是個女孩,得留一些以後讓人家探聽……。父親才不管這些,他很正經地對我說起規則,然後要我抓牌,並把自己的牌翻平現給他看,他要看我怎麼進張、退張。家中七個小孩,真正得自父親真傳的只有我一個。我打牌快,不囉嗦,不猶豫,就算輸了也絕不臭臉。直到長大,在家裡能上牌桌的仍然只有我,其他姐姐動作太慢,有時又會賴皮,父親不肯讓她們上桌。
小學時學校每年都會舉辦小旅行,當天來回。記得母親大約會給我們五十元零用錢,並幫我們準備午餐。五姐大我兩歲,她是母親眼裡的乖孩子。每次旅行,給她多少錢,她總原封不動帶回家還給母親。而我,總是花光。父親覺得奇怪,有一次,他問我把錢花到哪兒?我告訴他,除了買東西吃、到遊樂場裡玩遊戲設施外,我還從關廟拎了兩顆鳳梨回家當伴手,發現身上只剩下幾塊零錢了,看到個乞丐,就全都給了他。父親聽了只能搖頭。
現在回想起來,每次父親帶我出門跟朋友應酬,他總是對大家這麼介紹:「這是阮兜尚細漢仔,好佳哉是查某囡仔,若是查埔囡仔,一定是一个了尾仔囝。」說完,父親大笑,我也笑。我一直認為,「了尾仔囝」是父親對我的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