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訂婚後一個星期，恰好是清明節，我正計畫著連假行程時，卻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說媽媽騎機車出了車禍，撞到一輛小貨車。

　等到我匆忙趕至醫院，病床上的媽媽，剛剛進行完腿部的手術，她的傷口很深，腿骨有部分碎裂，醫生開刀，將碎骨清除。媽媽意識清醒，但下半身麻藥尚未全數退去，麻痺的感覺令她不安，頻頻要我們用力捏捏她未受傷的腿，外婆和親戚們圍在病床邊，細細碎碎地說著事發經過。

　大舅告誡媽媽，不要讓自己這麼忙了，老是行程滿檔，騎著機車莽莽撞撞趕去各處。外婆握著我的手，看著媽媽，憂愁的眼神裡，似乎也在跟媽媽說，這次你總該學乖了吧。

　我卻非常自責。一直到訂婚前一天，我才回到家，一回到家，驚訝地發現媽媽將花圃重新整理一遍，剔除了雜亂的雜草堆肥區，所有的盆栽有秩序地靠牆站好，庭前也重新鋪設了水泥，客廳整理得一塵不染。那天，將近三百盒的喜餅送到家裡的時候，只有我和媽媽在家，我們如螞蟻搬豆，將一箱又一箱的喜餅搬進家門。喜餅裝箱，每箱二十個，重量不輕，我自以為是地指點著搬運技巧，卻一會兒就累了，媽媽竟仍保持著精神，迅速地將所有喜餅運到廚房裡。

　而廚房桌上，早就有外婆叮嚀媽媽去各處蒐集來的物品。一對從外公園子裡挖來的芋頭，一包蜜柑，一袋袋用紅包袋裝好的豆子、稻穀，還有某件神秘的鐵器，據說是舅公家昔日耕田農具的一角碎片。

　我做的工作，就只有將紅紙剪成圓形，貼在那包蜜柑上。

　媽媽需要住院幾天，幾乎就是一整個清明連假，之後出院了，還要休息復原，有段時間無法行動自如。外婆早就打定主意，要讓媽媽住到她家，因此，我們家將空著一段時間，外婆開始交代給我各式各樣的工作，首先，將媽媽晾在外的所有衣服都收好，摺好，接著，將媽媽房間棉被的被單全拆起來洗，洗好了，拿到外婆家院子裡去曝曬，還要把冰箱裡的食物全都清空了。

　我做了所有外婆交代的工作之後，又繼續做著各式各樣家常工作，我既無能去替媽媽打點理賠保險，也不在行如何與別人斡旋，我能替媽媽做的，似乎就是這些家事，所以我執拗地，將媽媽房間裡所有的衣服重新摺好分類，用抹布擦拭著所有我可見的東西，電視、櫃子、桌椅，甚至是媽媽房間，貼著壁紙的牆壁。

　夜裡，我呆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弄不清楚自己如此疲累的原因。過去，我以為自己比媽媽厲害，現在想想，只是因為我從來就不需做這些尋常的家務事。

　我家從廚房到客廳，需要經過一道窄窄的走廊，走廊前後端，都垂掛著門簾，我拿著抹布將門簾掀開的時候，好想見到，媽媽就像往日那樣，穿著隨便的家居服，拿個小板凳坐在桌邊，有時戴著老花眼鏡端詳某物，有時拿幾株別人送來的植物幼苗，欣喜地說要去種在田裡，有時則小口小口吃她自己的零嘴，或將白飯加進麵條裡吃，而弟弟就在一旁碎碎念，又在吃又在吃，一整天都在吃，真是大食客……

　門簾微微晃蕩，我看著過份整齊而顯得空蕩的客廳，想著，媽媽若是在家，怎樣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