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粉紅色旗袍 — 王馨敏
彭太太的家正好位於我當年上班時,要帶著大兒子去幼稚園的路線上。每日這個時間她都會在自家門口,看著紛紛趕著去上班上課的路人經過。
夏日清晨金色陽光從巷子正前方的天空上,迎面灑在我身上,那天我穿著一件合身的淡粉紅色絲質旗袍路過。一見到我的特別打扮,彭太太頓時張大了嘴,呆住了片刻,瞬時又轉成了驚喜,開心得整張臉都發亮了,好像看到今天竟然有人送來了一束玫瑰花,點綴在她那單調的家門口。
我的大兒子從小調皮搗蛋,出門時,婆婆還得帶一枝細細的竹枝威嚇,但是為何都沒看過彭太太帶著兒子的身影呢?她家門口也沒見過小孩跑進跑出,總是靜悄悄。她家雖然位於一樓,但面對的是前排樓房的後門和不加蓋的小排水溝。
此地未開發之前,是一派稻田竹籬瓦舍的農村風光,她是與兄弟妯娌們比鄰而居的在地人。她習慣穿著居家罩衫和拖鞋,在社區的商圈騎樓上走動,當我們不期而遇,總是互相熱情的打招呼。次子出生之後,我把生活重心轉回家庭,也較少經過她家門口了。某天鄰居告訴我,再也不會遇到她了,彭太太放棄了自己,放棄了位於巷尾的家。
直到事情發生了好幾年之後,我才見到他兒子偶爾出現。
他個子不高,從背影看以為還是個少年人,打過照面,才驚覺他已是成年男子,卻終日無所事事的在社區巷弄中走動,不是入定式的站著,就是腳步極為緩慢的移動。也不見他與人交談,土地公廟是他唯一固定會去的地方。附近的里民應該都認識他,但是也未曾見過有人主動和他打招呼。他的眼神靜止,臉上不帶情緒,好像處於一個安靜無聲,沒有喜怒哀樂的世界。
小時候的他,是這樣嗎?彭太太是如何面對這樣的困難?
當自己不再是穿著亮麗時裝的職業婦女之後,我帶著領有身心障礙手冊的次子在學齡前,四處尋求外援,希望他能夠開開心心,學會說話。坐上公路局巴士,車子左彎右拐地穿過寒霧瀰漫的陽金公路,到陽光普照的金山達樂花園賞花逐蝶;一罐檸檬紅茶讓他握在手裡,母子二人在新公園大樹下的遊戲區,度過許多個無憂的午後。
我和她,住在只隔著一條大街的東西兩側,她曾慷慨地給了我真心的笑容,我卻無法看見她笑容背後隱藏的實情。是一個不會笑,不會調皮搗蛋的孩子,讓她覺得,日子像每洗一次就褪色一次的布料,壞了整缸的水,撈起來的卻是日益失色的未來?
每年換季時節,打開重重的木頭衣櫃,都會摸摸這件粉紅色旗袍,雖然已經是不能再穿的衣服。
聯合副刊2016.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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