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29 12:41:29阿盛

【新書】石芳瑜《就這樣開了一家書店》序 / 書與人的神祕交會 ─ 果子離〈+自序〉

               









書與人的神祕交會
  /果子離


  當初乍聞石芳瑜要開書店,如同青天霹靂,不敢置信。聽說整件事情緣起心動,身體力行,前後時間不長,但她不像是運籌帷幄的事業家,也不是衝動熱血的冒險家,加上個性出了名的小迷糊,不是出門忘了帶錢包,就是錢包帶了沒帶錢。這樣開書店真的可以嗎?

  說是憨人憨膽,不如說行動力強。石芳瑜向來不是瞻前顧後、扭扭捏捏的性格,想定了就做,出手、退場快狠準,據說這和星座有關。於是,「永楽座」二手書店說開就開,而且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極盛時期,多達三家。喔,不應稱極盛時期,創業維艱,其中辛苦難以想像,只不過開店之後諸多業務,每次轉折,每個延伸,都很自然,感覺像順水行舟,滑轉無滯。然後有一天聽說她考上研究所,臺北花蓮兩邊跑,分身有術。更厲害的是,身為「板娘」的她,居然不知不覺將書店經營的百般滋味,結集成書。這一路走來,就像她自承的,奇幻之旅。

  這一趟奇幻之旅,幸賴臉書興起,店主隨業績或大小事而起起伏伏的憂心歡喜,常不掩飾的記錄於臉書裡,也因為石芳瑜這麼一寫,我們這些敲邊鼓的人,才知道開個店,實在不簡單。看似水到渠成,其實水波不驚之下帶有暗流漩渦,鴨子自己不講我們不知道其划水的努力。就好比某些朋友看待獨立書店,產生錯誤折射。近幾年,獨立書店成為話題,經網友分享文圖,紀錄片與媒體報導,獨立書店被塑造為一種形象,美美的,柔柔的,充滿智慧光芒,彷彿出入一圈,便能智慧開啟,見到光,遇到美麗愛情。或許出自於浪漫的想像,有些讀者以朝聖心情走訪,發現不如預想,不免失望而有所批評。其實表面的優雅、瀟灑之外,開一家店,背後辛苦很少人知道。

  倒不是掃興,不讓顧客在小書店裡小確幸,而是想到,每家獨立書店業者都有理念、故事與創業心路,在逛書買書之餘,若能更深一層瞭解,那就更好了。我們少有機會聽到大型連鎖書店的老闆談書,媒體報導大書店,多聚焦於經營策略、兩岸布局,不若獨立書店,金主就是店主或兼店員,他們打理一切,說起開店緣起、現況到周邊瑣事,都是生動的心情故事。而二手書店故事更多,主要原因在於收書,這是新書書店沒有的業務。許多故事便在收書的路上。

  一個愛書人,會把藏書賣掉,一定有特殊緣由,與書的聚合,緣起緣滅,這裡頭故事很多,收書的樂趣就在這裡。收書人,與書,與原書主人,第一線接觸,你無法預知會碰到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場所,什麼樣的書籍,買賣成不成自有情義在,其中有驚喜(當然也可能平淡無奇),有感嘆,是聊不完的話題,也是舊書業者的專利。

  石芳瑜的書店故事就從收書說起。

  前輩有開示:「收書,才有比較高的利潤,更重要的是學習收書的應對,還有從收書這事,看看別人的書架,以及人生百態。」可能出道不夠久,收書一事,只是本書其中一輯,也許還不足以看見人生百態,但文章呈現出來的生命切片,己讓我們領會到,為什麼石芳瑜會說:「二手書總是召喚著過往回憶以及不可知的未來,引領一些神祕的人生交會。」

  本書寫收書、賣書、讀書、推書,也寫書店、書街、書人、書市、書展、圖書館、讀書會、朗讀會,書是交集關鍵字,主題卻不是書。不說書的身世,聊的是與書人、文友的合作、互動或磨合(所謂的人生交會),這些人,不外乎收書對象、作家、同事、同業和出版社人員,剪影般,幾筆勾勒,形象鮮明。

  隨興隨緣,憑恃一點傻氣,一點帥氣,一點點浩然正氣,就這樣勇闖江湖,石芳瑜──寫到這裡,憋不住了,叫這名字三個字很不習慣,叫回花名好了──寶兒開書店,給我的感覺濃縮起來就這十二個字:算計少,牢騷多;利潤少,收穫多。從這件事看見她的勇氣與天真,已經不是青春年少的年紀了,還保有這分天真,真不容易。

  書中這一段話分外可愛:「由於開店的決定倉促,我總是在尋找巧合,當成是『天啓』,增加自己做一行的信心。」真的,開店風險高,開書店尤其不安全。有時候最初的「天啟」,淪為最後的「天譴」,諸多事例,血跡斑斑可考。我想,如果「永楽座」二手書店,或者從書店延伸出去的生涯規畫,運作順暢,成為,嗯,不敢說典範,至少是一分創業參考,或許可以給後繼者「增加自己做一行的信心」,那麼這本書的出版,可說是功德無量吧。


 

就這樣開始了一家書店─自序

 

 

2011年五月,我剛剛結束一個台灣愛情歷史的寫作計劃,台灣史原不是我熟悉的領域,只是憑藉著閱讀與了解台灣過往的興趣,努力了一兩年。寫完之後精力耗盡,年紀也不輕了,不知道接下來該寫些甚麼?家庭主婦生涯多年,大概又要回去有一搭沒一搭地投投稿或接些採訪稿吧。

當年因為育兒生活單調重複,開始創作的契機多少是為了抒發心情,只是沒想到書寫是一條更辛苦、漫長的路,寫作時的興奮感與衝勁有點消退,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夠繼續寫下去?而且是以家庭主婦的身分,專事於「寫作」?

大約在2009年秋冬,我的人生安安靜靜地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像是擱淺沙洲的小船,卡住了,看不見未來的方向,有一部分的心情崩壞難癒。寫作似乎也難以為繼,但面對兩年來因寫作計畫所引發的動力,加上好不容易女兒也長大了,我突然覺得我的人生必須改變,必須給自己一個扭轉扳正的機會,避開幽暗小徑,讓自己面向大海,或許就會春暖花開;面向人群,心情和眼界也許會更加開闊。

巧的是剛好就在一個月後,位於泰順街的café philo地下室的布拉格書店宣布歇業,而咖啡廳和書店的老闆我都認識。接著,咖啡廳老闆在臉書上貼出了徵求新合作夥伴的說明告示,我突然覺得這應該就是老天爺給的機會。一如《聖經》〈創世紀〉裡說的:「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回家跟先生說了開書店的想法,先生覺得我八成瘋了。反對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沒甚麼人會買書,其次是因為我當了家庭主婦十幾年,家事況且做不好了,更遑論開店。「妳到底行不行啊?」

我先生是一個不喜歡閱讀的人,但越是外行就越「好騙」。我指著家裡地板上越堆越多的書,告訴他:「怎麼沒人買?我認識的人買的書都比我多。」至於行不行?我開始娓娓道來自己對書店的想法,搬出自己是唸「圖書館系」的專業背景(但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然而最重要的關鍵是:當時地下室的租金只有兩萬(卻只有四面牆,不包括中間場地),而且書架是現成的。至於書哪裡來?我拍著胸跟先生說:「我認識太多二手書店了,跟他們買書或是『切貨』絕對沒有問題!」

「了不起每個月賠掉兩萬的房租,你就當我找份工作來玩,而且我不會跟你借半毛錢。但你想,有可能一本書都賣不掉嗎?」於是,我就這麼毫不艱難地說服了先生。

爾後每當有人稱讚我開書店的「勇氣」時,事實上我只是「天真」罷了。但如果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容易的話,也就不會跨出這一步了。

接下來開店的進展火速(後來每年的變化也一直給人「火速」之感),包括店名「永楽座」其實是在跟咖啡廳老闆聊天時隨意想到的。

「永樂座」原是1920年代創立於大稻埕的一家劇院的名字,用如此五光十色的劇院名字來命名一家二手書店,主要是因為我期許書店不單只是書店。當初書店四面牆是書架,但中央是一個空曠的空間,非常適合用來舉辦各式的講座甚至是小型表演。而大稻埕的「永樂座」在當年除了是北台灣最重要、先進的表演場地之外,也曾經舉辦過蔣渭水先生的「大眾葬」,算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文化場域。可惜「永樂座」早已消失不見,連一根梁柱、一個磚塊都沒有留下,甚至連照片都稀少難尋。在書籍電子化之後,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紙本」也成為考古的遺跡?我認為二手書一部分的意義,也就是在保存這些紙本,希望它們不要那麼快消逝吧。

「永樂座」三個字說明了我對書店的想像以及對本土文化的重視,並且期許這是一家快樂的書店。以此為名,能引起別人的好奇與探問,我認為再好不過了。甚至,在當初開店之時,我便已經想像:也許哪一天我的書店也會消失不見,「書店關門我就走」,天下怎有不散的宴席?

 

2011年七月,永楽座書店正式在泰順街一家咖啡廳的樓下開幕了。兩年內搬家三次,也曾經「展店」。如今它坐落於羅斯福路三段,鄰近溫州街,在溫州公園往前不遠的巷弄裡。

 

回想過往十三年的主婦生涯,有點像是許久以前的一部日劇《長假》,故事內容演甚麼我已經忘了,只記得裡面有一句話:「倘若有一段時間做什麼都不順…就當做是老天爺給的長假吧。......假期過後,人生轉變的契機就會來臨。」其實我也不是不順,老天爺對我已經太好,只是我把十幾年的光陰給了女兒,走了一長段和自己想像及規劃不同的路。如果人生還可以有甚麼變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機會已經來了。

 

而接下來的考驗和故事,也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