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13 10:29:46阿盛

【文友新作】隻身行旅 ─ 胡也







 我是田水中央一隻白鷺鷥,獨自玩著低低飛過水田的遊戲。一圈又一圈繞過田埂邊緣再旋回田地中心,掠過水面時看見映在水光上的雲朵和自己的身影,那樣飄渺不可觸摸;一圈又一圈循環不止的飛翔,漸漸吃力了,斂翅停住,周圍的風輕輕拂過雪白的羽毛,蒼茫之間,我開始感到獨自玩耍的無聊。

 幸好宜蘭風光如美麗女人溫柔繾綣,足堪慰藉。我時而疾走時而停車拍照,就在進入羅東運動公園前一個轉彎處,為了捕捉完美的視角,一路倒車,僅僅留心右側排水溝,卻撞上了左方來車。

 一對夫妻下車,搖頭,臉色如腳邊水溝泥一樣灰敗。那先生單手摩挲著下巴,望著他被刮花的保險桿,眉心寫了個川字。

 我不知道這時該說些什麼,啞口無言立在一旁。夫妻倆嘀咕一陣,不解我為何倒車,並要我立即通知保險人員來勘驗,無奈我當下才驚覺,保單已經過了期限。討論始終沒有焦點,性急的妻子先將車開去附近車廠評估修理,獨留我和她的先生杵在原地,無計可施的兩人,最後也只能一塊到車廠,詢問究竟。

 當他準備上車,我才想起,日日趕路夜夜至旅店短暫宿眠的我,不及等待換洗衣物在太陽下自然風乾,隔天出發時只能姑且將之晾在汽車後座。當我欲請他從前座上車,他已拉開後方車門,我大喊一聲:「不要!」來不及了,他的臉已因驚見我散佈在座位上的貼身衣物而慘白發窘,我衝口而出的那一句悲愴吶喊,還在空氣裡餘音裊裊,他已踉蹌退步,我倉惶收拾,然而,至此如毛線球般被大量抽起的複雜心緒,我卻不知道該如何收拾了。

 大概從車後衣物推知我是獨行的旅者,他問我從哪裡來;知道我為了拍照而倒車,還逗趣調侃:「你要開攝影展喔?」他的牽手聽說我一人從西海岸來,眼角流露了豔羨之情,竟殷勤挽著我的手臂細數這幾年畢業結婚工作養小孩的心路歷程,並遺憾至今還不曾獨自開車離開過宜蘭,這時她的另一半已蹲在修車師傅旁默默抽煙,對於太太的話題一點聆聽的興致也沒有。怨妻猶在我耳邊叨叨切切,說這趟出門是為了談磁磚生意,三個孩子沒人看顧此刻還留在家裡,對他們實在有愧。一旁丈夫已踱步逛起修車廠,在各色車款之間停停走走,選妃一般愉悅從容。

 這妻子雖對我掏心挖肺,修車的錢還是得付,我默默刷了六千五百元的卡,回到肇事地點,拍了幾張照片,即便無法作為保險賠償之用,至少拿來紀念這場災難,相紙攝得的除了美麗,還有我貪戀美麗所付出的代價。
  
 我突然看明白了自己的生活,像隨意晾在後座的貼身衣物,恣意卻潦草不堪。
 
 
─中華副刊2014/08/13

攝影 / 彭義方
0814 2014-08-14 12:04:35

胡也是好女孩
努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