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29 00:16:58阿盛

【文友新作】戀戀新莊文化情-郭喜斌



新莊及保安宮日大正捐作品




 

有五年了吧!想起當時「再渡風塵」來到台北之後,承蒙興直堡文史工作會堡主垂青,邀我擔任文史工作會的攝影義工一職,自此和新莊有了較深的緣份。

 

一個唱著童年聽到的老歌”流浪到台北”的出外人,工作,讀書,工作二三十年都沒離開台北;每天只在學校,工廠,宿舍之間來回,對這塊土地上的事物,大概只有街道的巨大看牌,電影街,不然偶而逛逛夜市和百貨公司,了不起書局和圖書館留下幾個借閱證上面的借還書的註記,除此之外,對這裡的體驗(沒錯,我用「體驗」形容這些),並沒有讓我對這塊土地產生太多的土地情感。

 

再次「流浪到台北」,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都市,還是有種沒辦法溶入的慌澀感。直到和這群文史工作會的伙伴們有深一點的接觸之後,才開始有些比較親切的感覺。

 

從工作會前輩替我介紹新莊廟宇的過程裡,我開始對這個古老的市集,有了一些初步的認識。

 

原來台灣從南開發到達北台灣,新莊因為水運的關係,建立了一方市集;從此開始聚街成市,廟街的形成以新莊慈佑宮為中心。廣福宮供奉三山國王廟,記錄了這裡曾經也有客家人士聚集;文昌祠和武廟代表著清朝吏治新莊縣丞所在地;池王爺、太子元帥保元宮和土地公廟,代表著漢人開墾的印記;至於大眾爺廟和萬善爺廟,為悲天憫人的精神做了最忠實的鐵證。一條「廟街仔」,承載老新莊人和新新莊人從出生到人生旅程最後一站所需的一切。你要結婚,找擇日館幫你挑個良辰吉時;你要辦嫁妝,入新厝,買辦生活所需的各項用件,像鍋碗瓢盆、刀鋤廚櫃,這裡應有盡有,雖然今天所見只剩幾間老店面,我們還可以找到幾家店面,讓我們回味古早那個代的風華。至於其他的民生用品日常所需,走一趟廟街總可以讓人一次買齊。但是光只是這些,還不能讓我吮出這塊土地的味道。

 

民間習俗的調查和紀錄,才是人們親近土地的方法。

 

想要認識這塊土地不是只有數字和地圖就能理解。想要知道她了解她,必需從這塊土地的歲時節慶著手。而這些,在前輩們多年的努力之下,已經為她建立起一個詳實的資料庫~興直堡文史工作室很早就投注心力,在記錄新莊的歲時節慶相關的歷史和人文的採擷,從這些寶貴的資料中,讓在短時間之內,獲得梗概的藍圖。但要真正的了解,我還必需一步一步重新貼身探訪。讓自己的肉身和土地密切的連結,才能從中淬取其中的溫度與脈動。

 

至於在地的信仰中心~廟宇建築,又是另一個層面的呈現。廟宇,記錄著先人走過的腳印。

 

可是要真正認識這裡的一切,不是一個旅人或遊客所能做到的,它必需要有一個鄉親當你的引見人,透過他把你介紹給這塊土地,介紹給鄉親。如果你真心要在這塊土地生活下來,這個過程應該是,不能忽略的。

 

我何其幸運,認識這個可愛的工作會伙伴,認識會裡的前輩們,尤其是曾老師,她一次又一次幫我介紹給新莊這塊土地,同時也幫新莊鄉親介紹給我,讓我在導覽廟街(新莊的新莊路,以媽祖廟為中心點東西長各約八百公尺)時,有一份在地的認同感和對新莊產生一份「文化認同」與「文化自信」。

 

在觀摩與學習中成長:

 

興直堡文史工作會除了平時的調查書寫以外,對地方文化的推廣,配合地方主管機關的系列活動也不遺餘力。很多時候甚至於走在前面。

從古時的鐵枝路到廟街各個老店家,乃至幾座古廟的參訪,總能讓人感到愉悅。這些如果不是伙伴前輩一步一步建立起來的鄉情,如何讓我在每次導覽時,總能從店家熱情的招呼當中,獲得客人感動的笑容。麥芽店、響仁和鐘鼓、日日用打鐵店、……還有很多,很多,幾乎到訪的店家都叫人感到親切。

 

有時帶著來訪的客人從郵局旁邊的小巷裡躦出來,走到廟街剛好是武廟旁的小巷。武廟,供奉的是關聖帝君,三國時代的關雲長。祂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但是用「講古的口氣」說一場「關公保嫂過五關」讓客人對「仁義禮智信」五常兼備「山西夫子」(布袋戲裡的台詞)有更多的認識。接著才是說到武廟的建築歷史,廟的後殿前,一列的老石柱,見證了關老爺在「新莊的辦公室」(請容我用現代的口吻和你說書)一路走來的榮華。

 

順著新莊路往兩邊走,一邊有賣家庭五金的「通亨五金行」和全廟唯一謹存的大正厝(註:有圖)。再過去就有慈祐宮(註:有圖),再走下去可以看到一座略施脂粉的廣福宮;很多人以為廣福宮是全台灣唯一座,沒有油漆彩繪的古廟。其實仔細尋找,我們可以在正殿神龕上,發現幾幅的彩繪,還在哪裡默默為三山國王的宮殿妝扮。(註:有圖)

 

廣福宮前是「把水尾」的土地公廟,裡面土地公慈祥又福態的端坐其中,幫新莊街仔守著財富,不讓大漢溪的溪水把錢財帶走,這裡可是北部開發較早的街市呢!

 

沿著往河邊的小巷中走到底轉個彎,會看到文昌祠,她也是一座國定古蹟,裡面供奉文昌帝君,每當考季來臨前夕,幾多學子和準備應考的「舉子」(這時候我用的是古早說書人的腔調了。)都會帶著芹菜、蔥、和粽子來祈求文昌帝君保佑高中,金榜題名。

 

至於戲館巷、米市巷、挑水巷,如果沒有特別介紹,它們就像我們平常在老市鎮看到的,只容兩人側身才能通行的迷你巷弄。有些地方的人會叫那是「摸乳巷」,也許曾經讓遊客產生錯覺,懷疑那個地方的民情跟古早憨厚古意產生懷疑,甚至於會誤解。可是咱們新莊老街的小巷,偏偏就有著和古早生活息息相關的名稱--挑水巷,它替新莊曾經也是一個以農起家的老部落。圳溝,雖然被蓋上水溝蓋變成一條馬路,但這條挑水巷,替它保留一個讓人懷想的古早味和舊時建構房子的材料及起造工法的例證。(註:有圖)

 

探索傳統廟宇的文化藝術,以慈祐宮為例:

 

新莊慈祐宮傳統匠藝踏查,在工作會的策辦之下,展開一連串歷史和文化藝術的大調查。伙伴們以一年的時間,把廟裡內外所有裝備戲文一一拍攝,解謎。這件工程在伙伴們來說,是一次複習式的深入調查,但在我來說,卻是一個新的開始。伙伴們從廟宇的文化歷史進行,至於寫字的人(註)來說,因為本身對廟宇建築裡面的「戲文出相」著力較多,自動請纓。

(註:不好意思,就是一般報導文學作者常寫的「筆者」,但我總覺得筆者,好像和讀者有一種距離感,所以小可並不常用。)

 

這個研究後來個人投稿於《文化新莊》獲得編輯的愛護,以〔避雨訪古──新莊慈祐宮建築裝飾藝術初探〕刊載於第十七期(因已出刊在文化新莊,在此不多加贅述)。 這篇文章如果沒有工作會曾老師和伙伴們的鼓勵與協助,不可能完成。也因為有伙伴熱情照顧,讓我在後來有耐力完成《聽!台灣廟宇說故事》的出版。裡面也收錄了慈祐宮裡面的幾件作品。經過將近兩年,又出了一本《再聽台灣廟宇說故事!》(2011年十月上旬出版上市),第二本雖然沒再收錄廟裡的戲文作品,但以裡面的故事拿到新莊各個大小廟宇比對,還是可以順利解讀其中的匠藝作品。這些雖然是個人的小事,但對自己的生命旅程,這次的調查工程,還是這個團體的伙伴們無私的分享和支持才有的。可是廟宇的建築調查,只是硬體的接觸,想要真正碰觸一塊土地的溫度,沒有走進人群,肯定沒辦法感受的出來。習俗的訪查與紀錄。

 

民俗慶典的調查與紀錄,以新莊弄過為例:

 

新莊弄過火~(過火的目的其實很單純,以祈求合境平安為首要。形式有過金火和炭火兩大類。)

過火,有些地方以神明附身在乩童身上帶領信徒過火;有些以法師請神明做主,用法術安營開火路……然後帶著經過清淨儀式的信徒走過燒紅的木炭。

「灑鹽米」按照民間信仰來說,可以驅除邪祟保護過火信徒的安全,有些人以科學觀點解讀,說是為了降溫。不論哪種方式,共同的規則就是「身體不潔」的人不能在旁邊觀看。

 

過火,新莊人不講過火,這裡說「弄過火」(註)。新莊保元宮「弄過火」,用的是「小法仔」閭山派咒語調兵遣將,以中壇元帥李哪吒總領五營外加一班「無數兵」的外營。過程中不灑鹽米,據說這派的師父當年傳授四個地方;淡水沙崙和宜蘭某地也和新莊師出同源。至於另外一地,有人說是台北的保安宮,不過這個目前還沒辦法查證,畢竟都是古早的事了。反正師承何處,至今變遷如何,只要當境人民百姓平安就好,在這個秒殺的時代裡,誰還管誰是誰的師父,誰是誰的源頭,平安有效,最好。

(註:弄字,漢文八聲中的第三聲,有衝、闖的意思,並非戲弄挑逗)

 

新莊保元宮的小法仔成員每個人都有正職,他們只在元帥生日前夕,利用晚上的時間集訓。除了要學咒語,也要學會操作法器。法器尚稱單純,有哪吒鼓,天尺和馬鑼各一對,外加一條法索。

 

新莊九月九日重陽節,中壇元帥李哪吒三太子千秋,雖然在地人稱為「弄過火」。但全程看來,還是與其他地方神明廟會一樣,有神明遶境,拜天公,最後一天才是「弄過火」儀式。

 

老新莊人對保元宮弄過火有其濃郁的鄉土情懷。雖然是首善之區的衛星城市,工商業也很發達,但在這裡仍保有濃濃的傳統古味。平時看不出來,但在神明慶典就完全表露出來。或許有些從外地搬來人,不見得能夠完全溶入其中,但在老新莊人對角頭廟的神明,可一點都不敢馬虎。(註:有圖)

 

從民俗訪查過程給自己的省思

 

台灣從明末清初以降,漢人渡過黑水溝來到台灣,之後在島內又經過二次移民和三次移民。有些習俗因為人口移入,對當地的信仰從最初的陌生,到後面的認同;也許,一開始還對原生地的依戀,但經過一段時間的隔離,家鄉的歲時節慶因為工作事業的關係,慢慢沒辦法回鄉參與,以至於轉改奉當地神明為尊。於是有了「入境隨俗」的情形產生,久而久之也就溶入當地的生命情感在裡面,透過實地的參與地方習俗慶典的行為,經過幾年或稍長的一段時間,就可能被稱為「在地郎」(在地人)所謂日久他鄉即故鄉。可是如果一直沒在這上面形成一種習慣,歲時節慶也不熱衷參與的人,就算經過三五年乃至十年,二十年,仍有可能還是一個「出外人」身份,古時說的羅漢腳,是否也是因為這層關係而沒辦法螎入當地的生活,以至於討不到老婆成不了家最後變成,變成一個「漂浪族」(註:)的成員。家鄉的節慶他們不想或不敢回去參與,身在居住的地方,卻也不想「被同化」,有些家庭甚至於從不參加該地的民間信仰,進而不容易產生「生命共同體」的革命情感?!

(註:漂浪族,因此寫字的人,將這些家庭或這類的人,稱為,漂浪族~意思是像一個個隨著波浪漂移的家庭(或個人),不想參與該地的民俗慶典,心裡好像都在尋找一份文化認同,卻又得不到真正安定。這種人既不想回鄉,也沒辦法落戶。這樣的情形,屬於精神層面的迷惘。)

 

新莊,是一個老市鎮,也是一個新都市。老步調的廟街上,還找得到幾間賣著古早時代的商店。街上,吆喝的菜販、肉砧(賣豬肉的攤販),賣菜籽的種籽行。每次帶著遊客經過時,我總會刻意操著閩南語向大家介紹這些擺在地上的小販們,「哦!來哦,青菜一把十元;豬腳來一付(一隻前腿和加一隻後腿),腰只來一付」。辦嫁妝,擇日來這裡就對了。

 

至於新市鎮的風貌則在省道過去那一邊,看你要看表演還是球類比賽,棒球。籃球,還是藝文中心展演藝術的廳堂,早已建設完成,並以使用多年,這些設施讓新成為一個一個充滿新氣象的新興都市。

 

新莊、板橋、三重和蘆洲一樣,接納來自各地的新移民和新新移民。他們從上一個世紀中期開始,工廠林立那時,那群背著一只包袱,低聲唱著「流浪到台北」。在這裡「自由戀愛」後,回家依然聘了媒人進門提親,有的是奉子成婚。不管怎樣,那時的人,大都是認定第一次的接觸,就認定你是她一生的伴侶,尤其是女人。

 

結婚嫁娶那時時興回鄉請父母主持婚禮,小孩生下後,暫時托給父母管帶,直到小孩念書才接來「成了一個家」(註),之後買房子,選擇彼時尚稱便宜的新莊新市鎮的販厝。這些連棟的房子,住了人,另一個街市又誕生了,但是名字仍叫新莊。剛開始那幾年的年節,依例回故鄉與父母同歡,等小孩長大以後,這群拚命的出外人,按先人留下來的習俗,分炊,之後把公媽(祖先牌位)也「題」到這裡,等到替父母做完人生最後的典禮之後「桶箍」(註)脫落以後,子孫要聚在一塊的理由也跟著消失,慢慢的,所謂的故鄉也就跟著淡了。

(註:桶箍,父母是凝聚子孫唯一的那條線,像古早木桶需要籐或竹片把一片一片的木板圈箍起來,一旦桶箍脫落,那一片片木板就會散開一樣。比喻兄弟姐妹各奔東西,沒辦法像父母在的時候,會常常聚在一塊。)

(註:成家,古代指男人娶妻,今借用,指有了小孩之後男生變成一個會負責任的男人,女生不再只是愛玩可以任意選擇伙侶的小女生,而變成一個母親,兩人會為了小孩一同為這個家庭付出,並與之相愛相容)

 

台灣民風,向來以「民間信仰為主」,歲時節慶有沒有祭拜神明,有些人相信那會闗係到那個家庭一年的吉凶休咎。

 

有些人在短時間內,沒辦法溶入當地信仰,有的會從家鄉迎來或庄頭的神明,或地方角頭大廟的神明到居住城市的家裡來,除了祈求神明保佑平安順利,生意興隆之外,某些情況需要的時候,神明的代言人──乩童就會產生。一般只要秉持善良風俗,理性運做,有時也能發揮安定人心的效用,進而成為新的聚落信仰。這種情形好像三四百年前先民渡台時也發生過,雖然我們不是親眼所見,但從幾個新興的都會區裡,林立的宮壇來看,似乎有這種可能。

 

新莊的民間信仰慶典,和伙伴們一起紀錄過的有,保元宮池府千歲和太子元帥千秋,中港厝福德宮弄過火,地藏庵大眾爺千秋遶境,新庄大普渡等等。這些訪查紀錄幾乎是全員出動,有的用文字,有的用相機,有的訪談。這些經驗都是加深我對新莊這塊土地的了解和情感的培養。

 

在古蹟搶救保存方面,新莊武德殿的訪查與拍攝,新店劉家古厝的訪查,……等等,範圍不只限於新莊本地,只要能使得上力的,再遠都有我們這群樂天的伙伴留下的腳印。

 

新莊〔市〕因為新北市的升格已經改成新莊區,除了名稱改變之外,新莊還是跟之前一樣,會繼續「變」下去。我因為戀上新莊的文化和她古早風華的底蘊,把這些年來和興直堡文史工作會伙伴們一起走過的足跡,連同自己的感情,一起回頭看看這五年來所經歷的大小事,把寫字者所看、所聽的文化新莊以一憨拙的雙手將之撰寫成文,並名為「戀戀新莊文化情」,希望把一點點小小的心得和大家分享,就像平時和網友分享部落格或臉書的情境一樣,但願我的心莊(新莊),能永遠像一座幸福花園一樣,永遠保有這種令人感動的文化新莊。

 

 

**刊載於2011/12月《新北市文化新莊》半年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