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陳義芝
列席者:蔡文甫、蔡澤松、陳素芳、陳逸華
時間:二○一一年九月七日下午二時三十分
地點:九歌出版社會議室
紀錄:張夢瑞
阿盛(作家) |
本屆梁實秋文學獎進入決選的作品,內容取材多元,水準相當,各受評審青睞,因此競爭十分激烈。由於作品相當豐富,評審委員也不敢掉以輕心,不斷提出看法,多次討論。根據梁實秋文學獎徵文活動辦法,散文創作類將選出首獎一名,也就是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優等獎,獎金十五萬元,獎座一尊。另選出評審獎六名,每人獎金三萬元,獎牌一面。
入選的三十四篇作品在第一輪投票後,按分數高低進行淘汰,經過五位評審圈選,結果〈戀母〉、〈宮巢紀事〉各獲得四票,〈掌上山河〉、〈門後的世界〉、〈聽話〉、〈極樂之道〉各獲得三票,獲得兩票的有六篇:〈夜村〉、〈煙是一種媚行〉、〈話妝〉、〈刺夢床〉、〈蒲公英的夢〉,獲得一票的有十篇:〈文字咒〉、〈加碼情書〉、〈後巷〉、〈自傳體〉、〈走與留──一個現代流浪者的家書〉、〈寫真人生〉、〈有涯〉、〈老虎的金黃〉、〈邊界〉、〈尋找「祕雕」〉。
先討論得票數最少的作品
徐國能(作家) |
圈選〈尋找「祕雕」〉的陳義芝表示,該作品頗有創意,就散文寫作來說,這不是常有的,作者以布袋戲與真人穿插其間,出入於戲劇與現實交互輝映的筆法,滿有趣的,他希望其他評審能夠再斟酌一下。圈選〈寫真人生〉的阿盛透露,〈寫真人生〉是他排名第六、七名的作品,透過攝影乘載了多少悲歡離合,文字平順,但談不上特別的好。
〈戀母〉呈現自己,也努力呈現他太太
接著,主席
陳義芝(作家) |
阿盛也同意廖玉蕙的看法,認為此篇描寫婆媳及妻子之間的互動相當傳神,但結尾很讓他失望,不知道作者為何這樣寫?其次作者不時對照兒時被母親照顧的情形,就寫作來說,這一點顯得太刻意,有點矯情,被列為他心目中的前五名,
楊照也將〈戀母〉列在前面的名次,他說,對照同批寫老人、長輩的作品,讓人覺得大部分的稿子都沒有真實感情,虛幻欠缺說服力。〈戀母〉最大的長處是,不管它是不是真的,但是在閱讀時你會選擇相信他。阿盛則指出該文刻意寫作的部分,楊照反而認為,作者已經很節制了,並無不妥。楊照說,散文不能太自我中心,不只呈現他自己,也努力呈現他太太。這是〈戀母〉值得稱道的地方。
楊照(作家、評論家) |
唯一對〈戀母〉投反對票的徐國能認為,〈戀母〉是個老題材,作者面對母親逐漸老去的肉體,不斷連結回憶到這個肉體給了他生命成長的感情,可是他現在卻沒有什麼回報的感覺,他的戀母究意是哪一種戀母?最後他雖然承認自己就是〈戀母〉,但是這個戀母又何嘗不是告訴你,他的戀母不是你們認知的戀母。作者未把此題材往上提升到另一個更超越寫作的水平上。這不是太有新意的題材。而且文字太過樸素,文采不夠流亮。這是他未投〈戀母〉的主要因素。
〈宮巢紀事〉的長處是真實而準確
廖玉蕙(作家、教授) |
徐國能表示,女性書寫身體的題材愈來愈多,各個階段都有,但這一篇的好處是從觀察者的角度來書寫,大部分的散文都是從自己發生身上的經驗來寫,〈宮巢紀事〉選擇以旁觀者的立場來表達,這樣的書寫方式,雖然寫的都很片斷,但很細膩又精準,能夠說服他。
楊照也同意徐國能所說,他認為〈宮巢紀事〉最大的長處是「真實而準確」,作者一定當過護理人員,否則寫不出這樣的文章。相對的,在兩篇都講到醫學的文章,他比較喜歡〈戀母〉,從〈宮巢紀事〉裡反映出作者比較年輕,有些東西寫得並不很成熟,堆疊寫別人的故事都很瑣碎,因為年輕所以經常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當成結論,不會留一點讓讀者去感覺。還有作者每講一個故事就感嘆一下,這是個很大的累贅,但,基本上,〈宮巢紀事〉還不錯,是他前五名作品。
阿盛稱讚〈宮巢紀事〉有「知性」有「感性」,兩者相輔相成,沒有誰壓過誰,文中隱隱約約提到女性的宿命,像「在不孕的事上,女人好像易處於劣勢,即使是男人的問題。」寫得十分真誠且細膩,至於作者個人主觀的感受,基本上是可以接受的。
陳義芝也投了〈宮巢紀事〉一票,且是在他的前幾名的作品。他誇獎此篇是少見的題材,不是一般人能寫的,讀起來趣味盎然,敘述很多現象,蔚為大觀,由文章中的 L人物帶出人生思考還不錯。事實上,我們對生命誕生的歷程與孕育的器官所知極有限,像文中說,「懷孕時子宮最軟,如豆腐,因此內膜刮術要趁早,不然胎兒骨頭發育、刮除恐造成子宮穿破。」文章中比較弱的部分是講到一位懷有身孕的越南媽媽,帶了三個小孩前來,一看你就知道作者要寫什麼,這部分有些制式化,其他還好,是一篇難得的作品。
〈掌上山河〉作者很會找題材
然後討論獲得三票的〈掌上山河〉。投它一票的徐國能首先發言,他表示,不是特別支持這一篇,之所以投它一票,是希望提出來供大家討論:這種「一直重複」的寫作手法,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何人手筆。徐國能表示,如果拋棄這點,這篇文章相較於其他作品是優秀的,超出於其他寫作水準。作者很會找題材,把很小的東西,賦予它現代的、傳統的各個層面的描述,在主題上書寫十分成熟穩健,但這種不斷重複寫作的方式,了無創意,而梁實秋散文文學獎又是一個具有代表性的文學獎,所以在評選〈掌上山河〉這篇文章時,面對良心的挑戰 ,內心十分掙扎,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阿盛也持同樣的看法,他說,作者一再重複他的寫作手法,把一件小事蒐集了所有的,包括資料及其他相關素材,然後一樣樣來談,在情感上,確實無法打進人心。阿盛表示,作者也許很聰明,這是我們必須承認的,但是他寫作手法一再重複,從來沒有超越,這是他未選此篇的主因。
陳義芝認為,該文章是「做」出來的,他以「辭典註解式」的寫作方式形容。這種寫作方式在情感方面較不充沛,讀起來不像別的文章,可以抓到一個焦點,仔細琢磨,薰染、使情境更為深刻。「辭典註解式」的寫作方式在這方面是做不到的,不但做不到,有時候還會流於耍貧嘴,像倒數第三行:「《詩經》裡想握住愛情,必須執手,不能執腿,更不能去執牛耳。」就是標準的耍貧嘴。
說到手的功能,文章說:「手的主要功能是『對握』。對握可以改變世界,譬如寫情書、簽條約、打欠條、行賄、接贓物、擦屁股。有時人短暫的一個對握可以使一個國家平衡或傾斜。至今,還沒見到我家的狗會對握。」陳義芝說,這裡面隨便拿掉一個都所謂,這種寫法就是「做」。
陳義芝進一步指出,有的文章內涵不得不發,刻意的就是「做」,因為是「做」,文章一開頭就顯得「做」為十足,難以讓人信服:「人體部位使用最多的不是嘴巴眼睛,是無言之手。」陳義芝反問:眼睛不時眨來眨去,怎麼不是使用最多呢?又說:「大自然裡沒有一物能與手媲美。」他反問:作者在什麼基礎下去做比較?「哺乳動物中只有人類可以運用自如。」那麼猴子、長臂猿呢!牠們使用手比我們人類還靈活。這些刻意做出來的,根本無法說服他!自然也無法進入文章的情境。
廖玉蕙表示,〈掌上山河〉在她的前三名,她覺得這篇文章應該是跟這次參賽的作品評比,而不是拿他以前的作品比,也就是說,在梁實秋文學獎散文獎的旗幟下,參賽者一切都歸到零,作品之間互比,不需要參註個人以往的作品。至於說到文章的情境,廖玉蕙說,作文有好幾種,一種是哲理式散文,或者是論述性的,未必要參雜很多情感,除非是抒情,記述性散文,像〈戀母〉講婆媳之間的題材,自然非抒情不可。回歸到文章本身,〈掌上山河〉跟其他參賽的作品相比是勝出的,而且這篇文章確實寫得不錯,除了開頭寫得較不理想外,每段均有佳作,難為作者蒐集那麼多資料,一一呈現開來,像:千手觀音的手、卓別林的手、米開朗基羅「大衛」的手、明代祝允明的六指、梅蘭芳、尚小樓對握的蘭花指,洋洋灑灑,動感十足,確實豐富。
楊照坦承,徐國能、阿盛、陳義芝三位評審的說服力相當強,他完全被說服了,事實上,他雖然投了〈掌上山河〉一票,但並不是十分喜歡這篇,排在他的後段名次,如今聽了三位評審的意見,覺得十分有理。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