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阿盛 / 一方水土一方人 ─ 何瑄‧許芳綺
〈腳印蘭嶼〉、〈火車與稻田〉二文分別收錄在三民版高中國文課本第四冊與龍騰版高中國文課本第二冊。兩篇文章描述不同風景,但都表現出作者關懷土地、面對社會變遷時所流露出來的深刻省思。
一、 求學過程中影響最深的師友?
在求學過程中,很多老師、長輩、朋友對我都有影響,他們傳授我許多生活經驗、人生觀,因此很難確定最有影響的是哪一位。在寫作方面,印象較深刻的是新營中學校刊社的老師,他給了我很多的鼓勵,對年輕人來說,這是很重要的扶持力量。
二、 求學過程中印象最深的一篇課文?
印象最深的一篇課文是《儒林外史》裡的〈范進中舉〉。雖然當時年紀輕,對於人情世故還不是十分明瞭,但多少從故事中領會到這世界與我們以往理解的不同,發現人類並不是純然善良正直,等於提早把成人的世界帶入青少年心中,讓年輕人提早出社會,知道現實世界並不如想像的美好。
三、 成為課本作家之後的感覺?
有學生讀過我收錄在課本的文章後,來參加寫作私淑班,不過我自己並沒有特別的感覺。關於課本作家,我的想法是做為一種觸媒,可以讓更多新世代的年輕人讀到前輩作家的作品,使學生體會到曾經有過的人事物,能夠更加了解他們原先並不了解的一個時代,開拓閱讀視野,培養對文學的興趣,不會受到侷限,只讀課本上的古詩古文,而不接觸現代文學。
1. 可否談談童年記憶對您創作的影響?
任何一個寫作者都無法擺脫他的成長背景。如法國大文豪雨果,他十分詳細地觀察巴黎的「下流社會」、「低等社會」,在這方面下了一番工夫,才有辦法寫出《鐘樓怪人》這部小說。如果他對巴黎沒有絲毫情感,一定寫不出這樣的文學作品。
少年時期的觀察跟吸收,必然對一個寫作者產生深遠的影響,再怎麼刻意迴避也是如此。你可以發現幾乎每個作家都會寫到自己的年輕時期,因為在成長階段所感受到的、反應的,都是最直接且毫無修飾的情感,文學不正是表達情感嗎?身為作家總是得處理這樣的主題,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2. 可否從「土地」與「人性」兩點,深入談談您的散文觀?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一方水土就是生養我們的地方,我們熟悉的就是自己生活的這一方水土,所以表露對土地的情感是相當自然的一件事情。在我的觀念裡,可能年輕的時候,我們對於大地之母的概念並不深刻,但是對自己出生的土地的這種經驗、情感,會隨著歲月自然而然形塑出來,因此我的作品中呈現這項特點也是很自然的。
人性的部份,可能來自於年少時曾被教導有關待人處事的方法,同時隨著年紀增加,益發感受到人性的多種面向、深淺層次的不同。後來讀了更多的書才明白,讓我對於人性有了更深的體悟。因此寫作的時候我就會想,如果離開了土地、離開了人性,那這樣的文字究竟能帶給讀者什麼?難道只是一個泛泛的風景?所以我就去觀察人性深刻的部分,有好的、柔軟的一面,當然也有壞的,這樣人物就會比較有血有肉、比較立體,這也是為什麼我比較著重刻劃人性。
3. 您嘗考據民間傳說、歷史人物作為創作題材,請問您最初是在什麼樣的因緣際會下開始書寫這項主題?
人書寫自身最熟悉的主題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如馬克‧吐溫筆下的密西西比河,福克納書寫美國南方的風情,或者又像英國的珍‧奧斯汀,她的六本作品沒有任何一篇離開她的土地。他們就是寫自己最熟悉的那一塊水土,寫了一輩子也寫不完。
小說或許可以憑空想像、虛構,但是散文不同。我之所以選擇民間傳說、歷史人物作為書寫主題,是因為這本來就是個人喜好。我喜歡古老的人事物,童年的時候聽大人說古老的故事,長大以後學習的科目又是文史科系。在文史不分家的情況下,讓我產生了對古代人事物的偏好,興趣益發濃厚,這也可能是文史科系學生的傾向吧。
4. 您的散文具有敘事性、民間說書的況味,請問您為何採用這樣的形式書寫散文?
民間說書的況味是一種比較上的問題,我個人較注重庶民故事,在我的感覺上,庶民較為真摯質樸,沒有經過太多文飾。民間說書不盡然是我的筆調,而是敘事性帶出來的,敘事性是我散文常見的風格,由於小時候常聽長輩講述民間傳說、故事,轉以文字表達時,這種敘事口吻便很自然呈現在作品中。
這些民間故事對我影響很深,尤其長大後,我透過歷史證據印證長輩口述的故事是真的,只是有誇大之處,像廖添丁原是小偷,功夫並不十分高強,也許幫助過一些人,但不是什麼大俠,卻由於民族情感投射,演變成義賊、英雄。這就是我認為庶民故事較為質樸的原因,雖然內容不可盡信,但當中確實充滿可貴的情感與素材,和我受過的文學訓練結合,可以產生很棒的書寫形式。
5. 書寫散文時,您如何取決何時使用母語書寫?
一般人可能誤以為我創作上使用的是台語文,實際上我書寫閩南語用的是古漢音、古漢字。我並不傾向使用台語文這個詞,因為嚴格說來,台語文包括閩南語、客家話、北京話,這三種語言都屬漢音。而台語文這三個字因為牽扯到意識形態,究竟能否得到完整的定義,仍是一項困難的任務。所以我採用中性的字眼:漢字、漢音,既不偏頗,也不具意識形態。
我之所以稱漢字、漢音,而不稱中國字、中國音,是因為中國包括許多民族,西藏、維吾爾族都有自己的文字,而我們是漢族,使用的文字就是漢字,在中國也是這樣,他們不說中國字,而稱漢字。
我使用古漢音、古漢字,源於正統的中文系訓練:文字學、聲韻學、訓詁學。閩南語保留較多古漢音,如唐詩宋詞的韻腳必須以閩南語唸才會押韻。又如閩南語中「老人家」有兩種說法,用於自謙稱「老貨」、「老東西」,稱他人則要客氣稱呼「老大人」。這是我們點點滴滴透過閱讀古代作品所了解的,因此我使用的古漢音、古漢字都有所根據。在這方面,新聞媒體就常常用錯,像「鬱卒」就是錯誤的用法,這兩個字沒有意義,正確的寫法應該是「鬱窒」,表示鬱悶、窒塞,就算讀者不會講閩南語,看見字詞也可以了解。我對於媒體這種自行拼音、造字、「丑」化的舉動,十分不以為然,這是觀念的問題,我很正式地在文學作品中使用典雅的語言,務求音義密合。
我認為書寫時可以適當地使用自己的母語,早至詩經時代就已開始運用母語,蘇東坡的作品有許多四川土話,《水滸傳》裡也有很多北方土話。適當運用母語可以使文學更加傳神、活潑,何必每個人都像是中央電視台那樣講話呢?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們就是這樣生活,使用自己熟悉的母語進行創作,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不必刻意也不必矯揉。
我認為文學就是文學,不應牽扯到意識形態,也不該捲入政治的漩渦。文學是八大藝術之一,何其珍貴,不需要弄得像小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