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1-16 10:46:01阿盛

【文友新作】小徑 ─ 圓夢

那是一條由無數田埂串聯起來的小徑,是我們的上學路,傍著一條小水流蜿蜒在綠野平疇。
 清晨,從小一的蘿蔔頭到小六的青春少年,十幾個人依著學校規定列隊在小徑,任兩旁綠草上的露珠搔弄一個個腿肚,跨過棺材板橋穿過蕨類叢生的坡坎到校上課。
 下午,每當嘴裡剛唱過「放學回家去,路上別遊戲……」的放學歌,上學路已變成遊戲的天堂,隊伍像被裁剪的繩索,斷成好幾截,錯落在田野。
 春天,新播不久的秧苗間一顆顆渾圓的田螺,只要加點蒜末和醬油爆炒,就足以多添一碗飯,多長一點肉。我們索性脫下鞋子,循著濃人留在爛泥裡飯碗似的足跡撿拾,放在飯菜已被掏空的鋁製便當盒,撞擊出叩!叩!叩!的節奏。
 夏天,金黃稻穗向小徑低頭,好似代我們向它道謝,省去繞道大馬路上學的遙遠,也留下「零零穗穗」,教我們有機會充當米勒畫筆下的主角,看家中飼養的鴨群搶食而嘰嘰呱呱。
 秋冬,冷涼的氣溫被我們的熱情擠到一邊涼快去。我們在鮮綠的毛豆毯或艷紫的紫雲英花毯間奔踏出一個個「鳥巢」,書包也在背上敲邊鼓一起胡鬧。油菜花開得遍地亮黃,紋白蝶群飛亂舞,我們回以笑鬧追逐相映,連唇線也飛揚。
 晴天,我們攀採邊坡上的野草莓,換來一口微笑或皺眉,逗弄橫過小徑的草花蛇,雙腳泡在水流裡摸蜆兼享受清涼,將小徑遺忘在一旁,踩著水花和笑聲回家去。雨天,我們撿拾背著硬殼到處遊蕩的蝸牛,將昂貴的「法國名菜」一客客塞進肚子裡,或是採下蜷曲的過貓,為便當增添菜色。
 小徑,好比一條絲線,串起春夏秋冬彩珠似的我們的歡樂。
 然而,那一天,油菜花海攫住久住都會的四雙大小眼珠的時刻,我帶頭遊走小徑,試圖尋找驚奇、重溫過往,卻只尋得一路的失落。小徑已被水泥包覆,連小水流也是,雜草、野蕨不生,只剩一坨陀被引入台灣又被隨地放養、帶來農業浩劫的福壽螺卵塊,以及一粒粒紋白蝶的蛹,攀附在上頭共奏悲歌。休耕的田地和不知去向的木板橋阻斷了上學路,只剩不可及的荒蕪邊坡,不再有歡笑穿過。  
 

──中華副刊 2011.01.16